流媒體平台網飛(Netflix)星期四(3月21日)播出了其改編自中國小說系列《三體》的劇集,將這個在國際上獲得高度讚揚的中國本土科幻故事進一步推向全球觀眾。但該劇在播出前就已經遭到了中國網絡民族主義者的口誅筆伐,他們指控網飛刻意利用小說中的“文革”內容貶低中國。
唯一一部享譽國際的中國科幻小說
畢業於華北水利水電學院的劉慈欣1999年開始撰寫科幻小說,並連續八年獲得中國的科幻小說獎項銀河獎。2006年,他的《三體》開始在中國雜誌《科幻世界》上連載。故事講述的是一群來自中國的科學家、警察、軍人發現並嘗試擊敗來自遙遠宇宙的外星人的入侵。
第一部《三體》出版後,劉慈欣又接著撰寫了兩部後續小說《黑暗森林》和《死神永生》。
2014年,第一部《三體》小說被翻譯成英文出版,並在次年的第73屆世界科幻大會上成為首部獲得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獎的亞洲小說,美國前總統奧巴馬曾稱這部小說的“框架非常宏大”。科技公司Meta總裁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公開推薦了這本書。
《權利的遊戲》(Game of Thrones)作者喬治·R·R·馬丁(George R.R. Martin)也給予了《三體》高度評價:“這是一本不同尋常的書,它獨特地融合了科學與哲學推測、政治與歷史、陰謀論與宇宙學。在這裡,西方與東方歷史上的國王與皇帝在一個夢幻般的遊戲世界裡往來,同時警察和科學家們在現實中裡應對國際陰謀、兇殺案和一場外星人的入侵。”
對於《三體》在西方世界受到的歡迎,悉尼大學的中國研究副教授喬什·斯坦伯格(Josh Stenberg)將其歸結為小說主題的普適性。
“劉慈欣深深懷疑人類的價值,並對人類的未來感到悲觀,” 斯坦伯格告訴美國之音,“這可以適用於環境保護、後殖民主義、民族主義、虛無主義或者後人類主義的觀點。”
網飛改編劇集遭中國網民強烈批評
網飛的《三體》由著名美劇《權利的遊戲》的製作者大衛·貝尼奧夫(David Benioff)和丹尼爾·威斯(D.B. Weiss)指導。另一位主要製作者是美國編劇亞歷山大·伍(Alexander Woo)。
網飛版本對原小說進行了一系列大幅度修改,將原本發生在中國的故事轉移到了倫敦,也抹去了大量人物的中國背景。作為該劇顧問之一的劉慈欣對此表達了認可。
在一段網絡採訪中,他曾說:“網飛的《三體》劇集,它要面對全世界的觀眾。它其中的大部分人物可能就不再是中國人了。這個對中國觀眾來說可能並不太適應。但我還是對他們充滿信心,很期待的。”
但中國網民們並不買賬。在劇集還未播出時,網飛版《三體》就已經是一些網絡民族主義者口誅筆伐的對象。
不少這樣的批評帶有濃重的種族主義色彩。網民們貼出了劇集中的黑人演員約翰·艾德坡(Jovan Adepo)的照片,並配上文字“用一張圖干碎你對網飛三體的所有幻想”。網民們還發表了“撿棉花”之類的種族主義玩笑。
扮演中國角色葉文潔的演員的外形也遭到了攻擊。一篇微信上的熱門文章批評華裔演員齊恩·曾(Zine Tseng)有著“三白眼,高顴骨”,並形容她“兇狠的眼神流於表面,一臉邪相,給人的感覺,是好萊塢電影中經常出現的那種亞裔女殺手”。
其他對網飛版《三體》的批評則集中在了該劇對小說中文化大革命場景的還原。該劇第一集就以一場發生在北京的批鬥會作為開頭,年輕的葉文潔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身為物理學教授的父親被熱情激昂的紅衛兵活活打死。
不少民族主義網民們指責網飛是為了拍這個場景才拍攝了全劇。“就是為了這碟醋才包的餃子,” 一位網民寫道。
“幾年前第一次看(小說),看了開頭立馬就知道這書為啥被國外吹捧了,” 另一位網民寫道。
結合網飛對故事人物背景的修改和對文革場景的保留,一篇中國網站豆瓣上的影評稱這顯示西方不願接受當今發達的中國。
“外國人眼中的中國,依舊是那個壓抑落後瘋狂的刻板印象,所有的災難都是源於此,中國人不配拯救世界,只能等著西方來拯救,”文章寫道。
新加坡管理大學法學教授高樹超(Henry Gao)認為,《三體》在民族主義者中受到追捧並不令人意外。因為小說中包含的弱肉強食的理論與中國網絡民族主義對於中國與世界關係的敘事模式不謀而合。
“這種敘事包含兩個部分,第一個部分是‘帝國主義亡我之心不死’,第二個部分就是在世界上要靠實力說話,落後就要挨打,” 高樹超告訴美國之音,“而《三體》中的黑暗森林理論明顯反映了這種觀點,因此受到民族主義的追捧也就不足為奇。”
“黑暗森林”理論稱,宇宙是一片黑暗的森林,而每個文明都是帶著槍的獵人,相互之間構成威脅,一旦相遇則必然是你死我亡的關係。
大國競爭敘事下的《三體》
儘管《三體》的故事並不是對當下國際政治的描繪,但這樣的解讀並不少見。
“當劉慈欣的《三體》三部曲十年前開始在英語世界流行起來的時候,其流行度很快和中國在地緣政治中的崛起聯繫到了一起,” 澳大利亞國立大學訪問學者威爾·佩頓博士(Will Peyton)告訴美國之音。
他認為,小說的主題其實是在討論科技的迅速發展會對人類未來帶來什麼樣的幫助或災難。
“它遠比對當代中國或中國在世界舞台上所扮演角色的表層社會政治批判更為深刻,” 他說。
劉慈欣本人也曾多次表示他並沒有試圖通過小說表達某種政治觀點。在2019年接受《紐約客》(The New Yorker)的採訪中,他說道:“我只是個作家。我並不是在下筆前就在心中想好了一個隱喻,我只想把故事講好。”
不過,有關小說內容和劉慈欣本人的爭議還是隨之而來。
在《紐約客》的同一篇採訪中,他為中國政府的新疆政策做了辯護。他認為,政府的治理方式有效地避免了更多的恐怖攻擊,並幫助當地人擺脫貧困。
他還表示,民主並非適合中國當下的國情,反而會帶來混亂。“如果中國民主化了,那只會變成人間地獄,” 他說。
劉慈欣有關新疆的言論當時引起了美國國會的注意。五名共和黨參議員因此呼籲網飛停止改編《三體》的計劃,避免“正常化”針對維吾爾人的犯罪行為。
而在中國的互聯網上,劉慈欣的《三體》也難逃不愛國的指責。
中國評論人士郭鬆民今年2月曾在微博上說《三體》是依靠貶低中國才在國際上出名。他批評《三體》“把中國表現成一個黑暗、殘暴、乃至反人類的所在”。
“按照《三體》的邏輯,中國的黑暗、殘暴,已經連累了整個人類文明,使之走上了自毀的道路,” 他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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