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雷丁汽車創始人李國欣近日實名舉報，指控濰坊市昌樂縣縣委“一把手霸權”，逼迫企業虛報產值以搏政績，引發輿論嘩然。觀察人士說，中國官方數據造假不足為奇，但此次指控若坐實，等於揭開了中共官商勾結，灌水經濟以搏政績或者美化帳目詐貸的套路，而雷丁的興衰也見證了中國新能源汽車市場的激烈競爭。
山東雷丁汽車創始人李國欣近日透過視頻和舉報信，指控該省濰坊市昌樂縣現任縣委書記王驍，逼迫雷丁虛報去年3至12月的工業及銷售產值，“以達到其個人政治業績”。
雷丁虛報營業額近50億元人民幣
李國欣1月14日透過視頻說:“我公司從3月份到12月份十個月，實際營業額為20.5億元(人民幣)，王驍讓我們虛報到67.28億元(人民幣)，多虛報了近50億元(人民幣)。我請求上級有關部門對王驍進行調查處理，還昌樂一個正常的營商環境。”
他說，因虛報營業額屬犯法行為，雷丁去年前兩月並未配合，但在王驍逼迫下，他不得不屈從，且王驍持續報復，對雷丁斷貸，導致企業破產倒閉。
李國欣的舉報信還指出，雷丁今年原已獲得外部資金32億元人民幣的融資，“但昌樂縣政府一直不願為雷丁提供抵押物續貸支持，極大影響了投資機構的信心”，使得融資的資金未按照約定如期到位，也導致雷丁現處於停工停產的困境。
針對舉報，濰坊市人民政府隨即發布消息稱，山東省已成立聯合調查組，進駐昌樂縣調查核實。不過，調查5日來，尚未發布任何調查結果。
美國之音致電雷丁汽車的招商和服務等熱線，但線路皆稱，受話方無權接聽，似乎已遭停話，美國之音也另在李國欣個人的微博帳號留言，但未獲回覆。
雷丁拖欠經銷商貨款
一位位於河南、因議題敏感不願透露全名的王姓經銷商告訴美國之音，雷丁的財務困境恐持續一年多了，因為她的商舖於2021年底給雷丁打過60多萬元人民幣的車款，但雷丁一直未發車、也未退款，雙方後來雖簽了還款協議，但雷丁至今一毛錢也未履行。
她說，幾個經銷商都到過昌樂縣政府、濰坊市政府和濰坊信訪辦申訴過，但官方也不管。
她還說，雷丁的新能源車，不管是前期的低速車、還是近期的高速車都賣得不錯，也因為經銷商對雷丁有信心，才會幾十萬、上百萬地給雷丁打款。
王姓經銷商說：“我做雷丁很多年了，以前它確實是一個在營銷方面、產品推廣方面，它的車確實是賣得很好的，我們全國400、500家經銷商，但是它就突然一缺貨、一斷貨，從2022年開始就沒發過車了。”
她說，經銷商將持續討債，不能認賠，因為這都是他們的血汗錢。
雷丁傳出配合地方官員，提報虛報營收數據，以灌水地方經濟成長(GDP)率。對此，芝加哥大學(University of Chicago)助理教授路易斯·馬丁內斯(Luis Martinez)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說，他不意外，因為中國造假的數據不只這一樁。
中國數據可信度存疑
馬丁內斯說：“完全不意外。我們知道，中國諸多方面的數據可信度都有問題，包括經濟成長率以及其他諸如污染等官方數據，最近啟人疑竇的還有新冠疫情的死亡人數。”
馬丁內斯還說：“學術界已研究並論證過的事實是，經濟成長率常被作為考核省市、縣城地方官員績效的決策標準之一。所以，這些地方官員有很強的誘因來真的提升經濟活動，或者，到頭來，虛報經濟表現。”
他說，基於中國的經濟結構，地方政府握有核發執照或招標發包等實權，所以，只要官員一施壓，企業或個人通常很難不屈服。
馬丁內斯去年底曾發布一份報告稱，從衛星圖像顯示的各國夜間燈光明亮度與其經濟活動具有連動的正關連，也就是說，經濟發展程度越高的國家，夜間照明越亮，因為各國會建設更多的基礎建設，包括路燈和燈火通明的住宅大樓等。
基於此，他對比了全世界184國家、截至2013年前近20年間的GDP數據和夜間亮度的衛星圖資後發現，相較於民主國家，包括中國在內的威權國家恐都嚴重誇大了其GDP的增長值，而且虛報的幅度達近35%。
他說，他還發現，景氣低迷時，官員造假經濟數據，以追求執政績效的比率會更高。
馬丁內斯說：“我研究得到的另一個結論是，當經濟表現相對不好時，官員虛報經濟數據的動機就越強。也就是說，當真實的經濟年增率達10-15%時，表現強勁時，數據灌水的動機就轉弱了，但當經濟相對落後時，這樣的(虛報)動機就很強了。”
雖然雷丁案還有待調查，才能真相大白。但馬丁內斯說，如果李國欣的指控屬實，將有助於進一步揭開中國的GDP數據是如何灌水的內情。他說，學術界雖然知悉中國的統計數據常有兜不攏的地方，但卻對中國官方到底是如何灌水虛報的套路不甚了解。
中國統計數據馬殺雞?
位於台北的中華經濟研究院第一研究所所長劉孟俊則說，就他的了解，中國官方一向有所謂的“統計數據馬殺雞”手法，亦即，基於不希望經濟成長率過度波動的前提下，地方政府通常會把偏高或偏低的經濟數據，稍微調解一下，以呈現較為平穩的成長率，所以，高報或低報經濟數據其實都可能發生，以免GDP的漲跌幅忽高忽低。
就雷丁案而言，他說，除了GDP灌水，地方官員逼著雷丁虛報營業額、美化帳目的另一個動機可能是為了取得資金，振興地方經濟，也有利於地方官員的升遷。
劉孟俊告訴美國之音:“他們希望得到銀行資金，如果表現得很差，你拿這種財報，你要跟銀行怎麼去借錢。所以，可能是希望美化帳面，讓你(雷丁)能夠獲得借貸，資金或者藉貸可能會讓地方產業(的業績)就不至於那麼波動。中國向來是把地方經濟的表現好壞，跟地方首長的升遷綁在一起。”
雷丁案背後，透露出國企竟為私企雷丁提供抵押物擔保，而且雷丁2019年收購四川野馬汽車時，也是由昌樂縣提供13億元人民幣的擔保，讓外界不解其官商關係的糾葛。
微博一位大V博主“明德先生”就發文質疑，2019年昌樂縣財政收入才25.5億元人民幣。“把全縣財政收入的一半拿出來為一家私營企業提供擔保，如果企業破產了，是不是昌樂縣所有納稅人的錢要拿出來為私營企業的經營管理行為買單？”
這位大V博主批評說：“這不是市場經濟。”
不過，中華經濟研究的劉孟俊說，美國的研究發現，中國地方官員的職責接近企業高管或CEO，為追求地方經濟成長，表現往往比企業還積極，不管是招商引資、還是企業的資金管道，都是他們的重點工作。
雷丁轉型失敗
劉孟俊還說，中國在2030年碳達峰、2060碳中和的兩大目標下，積極發展新能源車產業，因為這個產業屬於綠色消費、又符合中國內循環的需求，而且具有供應鏈很長的優勢，可以造福塑膠等石化產業、金屬等鋼鐵產業，以及電池等化學品業，因此，將是未來各省市地方的投資重點。
山東號稱是新能源汽車企業的兵家必爭之地，因為根據《山東商報》的報導，山東新能源汽車相關企業於2021年高達2.2萬家，全國排行第二，僅次於廣東的2.6萬家。
劉孟俊說，雷丁的營運競爭力似乎頗強，又位於山東這個供應鏈完整的製造基地，後勢應該頗為看好，不過，問題恐出在它的轉型失敗，收購了四川野馬這棵“毒蘋果”後，可能無力處置概括承受來的不良資產，包括負債或勞動力等，導致出現運營困境和資金斷鍊。
成立於2008年的雷丁曾是“老樂頭”低速電動車市場的龍頭，曾於2016-2018年連續三年蟬聯低速電動車的銷量冠軍，2018年的銷售額曾一舉突破120億元人民幣。
不過，這種售價只在幾萬人民幣、利潤也薄的微型電動代步車因工藝、品質和安全疑慮，2018年成為監管單位清理整頓的對象，導致銷量瞬間大跌。
市場人士表示，也是在此監管收緊的前提下，雷丁從低速車開始轉型高速新能源車市場，並透過收購取得生產資質，只不過雷丁低估了其造車成本和銷售渠道等方面劣勢，而且雷丁最新上市的高速車款，雖然價廉好入手，銷量卻很差，最終導致資金爆雷和經營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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