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80年代中期以來，隨著中國的市場化經濟改革的發展，歷史悠久又銷聲匿跡幾十年的民營保安服務行業再度出現並在過去幾年呈現大發展。但在長期研究中國這一行業的學者謝爾蓋·蘇罕金看來，儘管中國民營保安服務業公司眾多，雇人數百萬，該行業專業化水平始終難以提高。而且在可見的將來也難提高。
謝爾蓋·蘇罕金（Sergey Sukhankin）是總部設在美國首都華盛頓的國防政策智庫詹姆斯敦基金會的高級研究員。該基金會日前發表了他的研究報告，標題是“中國民營保安合同服務業解剖”。
該研究報告展示了中國民營保安服務業自1980年代中期以來的大發展，指出了中國這一行業在國內國外的發展所擁有的優勢和劣勢，以及該行業提升其專業性並進一步發展所面臨的一些難以克服的障礙。
在蘇罕金看來，中國民營保安服務業在國內和國際間進一步發展意味著它必須提升其專業性。然而，教育水平、政治制度和文化因素對其專業生的提升構成了阻礙。他在研究報告中指出：
（中國民營保安服務業的）“一個薄弱領域是專業水平，以及對訓練和發展（狹義的）專業技能的不平衡的做法。就像先前指出的那樣，中國在民營保安合同商雇人的領域的做法是業餘的。從中國現有的五千七百多萬退伍軍人當中招募民營保安合服務業從業人員的做法從長遠來看難以持續。這裡的基本問題不是人員的數量問題而是質量和達到當代民營軍事/保安合同商的標準的能力問題。就像一些中國的專家指出的那樣，中國武裝警察和退伍軍人可以嫻熟地使用武器，但他們 ‘連寫一份簡單的保安報告都感到困難’。這就意味著他們的文化水平和訓練水平極低。
“就像學者阿爾都伊諾（Arduino）正確指出的那樣，“要想在一帶一路的線路上獲得成功，中國所需要的不是更多的警衛，而是有效率和具有靈活性的經理人員......很多受雇於中國保安合同商的中國退伍軍人所展示的那種盲目服從的態度更多的是一種障礙而不是資產。這一局面意味著為了符合當代民營保安合同商行業的規範、標準和要求，中國的合同商必須改組它們整個的命令和控制架構。但考慮到中國的規範和文化，中國合同商做到這一點的能力令人十分懷疑。”
日前蘇罕金接受了美國之音的採訪。蘇罕金錶達的是他的個人觀點，不代表美國之音。
中國民營保安合同商跟俄羅斯瓦格納集團區別何在
金哲問：談起中國民營的海外海外保安服務業，很多人難免想起俄羅斯的瓦格納集團（The Wagner Group）。瓦格納集團跟中國的民營保安合同商有什麼區別？國際間是否有人擔憂中國的民營保安服務合同商將來會變成中國版的瓦格納集團？
蘇罕金答：這是一件需要考慮的非常重要的事情。在我看來，俄羅斯的瓦格納集團和中國的民營保安服務合同商的區別在於，首先，瓦格納集團目前所執行的工作任務跟中國民營保安公司所承擔的任務和責任完全不同。實際上，瓦格納集團是直接從事軍事行動。
從瓦格納集團如今在烏克蘭的所作所為來看，它可以被認為是有時候被用來取代俄羅斯武裝力量。而中國的民營保安公司就其主要的責任範圍來看是保護中國在國外的資產、工人、房屋財產。
瓦格納集團跟中國民營保安服務商的第二個重要區別在於它們的構成。瓦格納集團雇員基本上是雇傭兵，他們當中很多人有從軍的經驗。今天，這些雇傭兵當中很多人是從俄羅斯監獄裡拉來的。但中國的做法完全不同，中國的保安服務公司不會從監獄裡招人。
另外，就保安行業專業性而言，在我看來，瓦格納集團的專業性要大大高於中國民營保安公司。為什麼呢？因為從瓦格納集團2014年成立時就開始參與一些重大的地區衝突，包括在烏克蘭、敘利亞、利比亞的衝突。現在人們可以很難清楚地看到瓦格納集團的老總普里高津（Yevgeny Prigozhin）明顯地展示出有政治抱負。而我認為中國的民營保安服務合同商/公司則完全服從中國政府，他們的老總也沒有人談論，那些人也沒有展示任何政治抱負。
你提的第二個問題是，國際間是否有人擔憂中國的民營保安服務合同商將來會變成中國版的瓦格納集團？這個問題嘛，你知道，天底下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但在我看來，這種事情不太可能發生。
我們接下來就要說到，中國的政治精英的思維要比俄羅斯的政治精英更為前瞻，更富有戰略性。我不認為他們會把權力/力量分配給非政府企業或犯罪人員，讓給他們以後有機會挑戰政權。因此，我不認為中國的政治精英會准許中國的民營保安合同商或公司演變為瓦格納集團那樣的勢力。
中國民營保安行業的起源與再興起
問：在你的研究報告中，你講了中國民營保安行業的再興起。你是否可以跟我們的受眾說一下中國的這種行業第一次是什麼時候興起的？
答：中國的民營保安合同商的發展可謂源遠流長。有些專家把民營保安合同商的原型追溯到宋朝（960-1279），當時所謂的 “鏢局文化” 開始興起。這一趨勢在元朝和明朝繼續發展，並在清朝達到頂峰。明朝的時候，中國跟外國的商業往來大發展，當時的私營保安行業主要是提供商人武裝護送、保障貨物和財產安全等服務。
一些專家指出，中國的民營保安合同商的原型主要是被用來從事保安行動，那些行動很少超出王朝地界範圍，而且主要是從事陸地的保安。但有些民營保安合同商的原型也參加反海盜行動。後來，在清朝的經濟、政治、軍事陷入停止狀態的時候，對這些民營保安合同商需求減少了，到了1920年代初期他們基本上消失了。
在相隔幾十年之後，在毛澤東1976年死去之後，隨著1984年中國第二階段市場改革，“鏢局文化” 再度興起。當時中國政府的控制有所放鬆，引進了一些經濟去中心化。尤其是在1984年，在公安局的主管之下，中國首家民營保安合同商在深圳經濟特區出現，並為全中國的保安服務公司的形成鋪平的道路。
當然，自那時以來，很多事情發生了變化，我要特別強調的是，當今中國的民營保安業的興起和發展跟中國的經濟增長和對外經濟聯絡和在外經濟活動之間的有不可分割的關聯。
中國幾百萬保安人員做什麼
問：你在你的研究報告中寫道：“現在可以得到的信息顯示，在2018年，中國登記在冊的民營保安合同商有5000家，雇傭了430萬保安人員，但只有20家（雇傭了大約3200人）保安公司提供國際服務。...與此同時，2022年最新的計算顯示，中國登記在冊的民營保安公司數量大增，增加到7000家。
為什麼中國要雇傭數百萬的民營保安公司保安人員？我們知道，中國已經有了一百五十萬人的武裝警察。這些民營保安公司在中國境內都是做什麼呢？
答：謝謝你提出這個問題。就像你指出的那樣，中共的武警至少一百五十萬人。他們所承擔的任務跟民營保安合同商是大不一樣的。在這裡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一點需要說明。
我們在提到中國的民營保安服務合同商或公司的時候，我們不會想到西方國家的保安服務合同商，如（美國的具有軍事性的）黑水保安公司。實際上，中國的民營保安合同商所雇用的保安人員做的是看管停車場或類似的事情。另外還有人擔任保鏢。
因此，中國的民營保安合同商的業務更多的是跟私營部門的保安相關的，跟美國的黑水保安公司或俄羅斯的瓦格納集團不是一回事。
中國與西方保安合同商差距在哪裡
問：就在海外從事保護中國利益的中國民營保安合同商的專業性而言，在你看來，中國的民營保安合同商和西方的合同商最明顯的差距在哪裡？究竟有什麼重大障礙使中國的合同商的專業性難以發展？
答：在我看來，中國的民營保安公司跟西方的公主要在四個方面有明顯差距。第一位的而且是主要的差距是在公國公司的組織和總體能力方面。比如，假如跟西方的民營保安公司或民營保安軍事公司相比，中國的民營保安公司有一個內在的問題，這就是，在中國，政府對武器有壟斷。這就大大降低了中國民營保安公司專業性水平，大大縮減了中國民營保安公司能夠提供的服務範圍。
中國跟西方民營保安公司的第二個重大差別是我所說的核心能力，尤其是訓練水平，中國的公司落後於俄羅斯的公司，也落後於西方的公司。從很多意義上說，這也是因為中國的保安公司從來沒有參與過最初的軍事衝突，也沒有權利像西方的公司一樣可以擁有武器。
阻礙中國的民營保安公司提升其專業性的第三個主要障礙是中國政府的立場。我認為，就我們所討論的民營保安行業而言，現在有兩個模式。一個是帶有軍事性的西方模式，主要是美國、英國、南非採用。再一個模式是俄羅斯模式。
在我看來，中國政府仍在斟酌究竟要採用什麼模式更適合中國。中國方面的這種舉棋不定或謹慎小心的做法阻礙了中國的民營保安合同商進一步發展他們的技能。
我覺得非常有趣的第四點是我所說的人力資源方面。在美國有很多在中東等地方參加過軍事衝突的退伍軍人，還有很多人作為國民警衛隊成員參加過地方的軍事行動。因此，這些人嫻熟於使用武器。但在中國沒有這樣的人力資源。
因此，我認為這四方面的障礙使中國的民營保安公司達不到西方公司的專業標準。
中國民營保安業現狀與未來展望
問：為什麼符合國際標準規範的或加入民營保安供應商國際行為守則的中國民營保安合同商如此之少？
答：這方面的主要問題牽涉海外運營領域的立法挑戰和立法缺失。有關專家經常指出，有關中國的民營保安合同商的司法框架主要是涵蓋在中國領土上的運營和活動。與此同時，中國在政府層級上不參與民營保安供應商國際行為守則（the International Code of Conduct for Private Security Providers ）也給中國民營保安合同商擴大海外業務造成了障礙。
國際間有100個民營軍事和保安公司以及七個國家（澳大利亞，加拿大，挪威，瑞典，瑞士，英國和美國）認同該行為準則。據報導，2017年，由18個地方保安協會組成的中國保安協會在評估中國的民營保安合同商，以便準備合格公司白名單，那些公司被認為可以從事海外業務。但自那時以來沒有進一步的發展的消息。
另外，中國民營保安合同商在佩戴武器和技術準備方面受限制，這就基本上使它們沒有資格符合民營保安供應商國際行為守則的規範標準。
關於中國民營保安合同商未來發展的問題，最後我想補充兩點。一個是中國民營保安公司領域出現新的發展趨勢和新的業務範圍。我在這所指的主要是網絡空間的保安。中國的國家元首在很多場合強調了這個領域。我們需要觀察民營保安公司如何參與這個領域的業務，如何在這個領域工作。
第二個是中國民營保安合同商在中亞和撒哈拉以南地區的業務發展。為什麼要特別指出中亞和撒哈拉以南地區？因為中國在那些地區的投資明顯超過其他國家。因此在這兩個地區，中國的人員和金融財產安全和穩定面臨可見的威脅。因此，這可能使中國增加在那些地區的民營保安公司的使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