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5日,柬埔寨首相洪森因為感染新冠病毒,不得不提前離開正在印尼巴釐島召開的G20峰會,也被迫取消了和中國國家領導人習近平的會晤。柬埔寨是中國在東南亞地區多年鐵桿同盟,雙方一直在國際議題上立場一致,互相支持。近年,中國在柬埔寨大搞基建項目,同時也是柬埔寨最大的貿易夥伴和投資者。然而,中國犯罪集團在柬埔寨的猖獗人口販運活動依然在進行,大批被解救出的中國受害者受困在柬埔寨求助無門,無法獲得自由。
柬埔寨首相洪森11月15日,在社交平台臉書發文,稱自己的新冠檢測結果呈陽性,所以取消參加在印尼巴釐島舉行的G20峰會,提前返回柬埔寨。
洪森原本計劃會見中國領導人,這次也不得不取消。
位於首都金邊的智庫“柬埔寨思考者”(The Thinker Cambodia)創始人任索克維(Rim Sokvy)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洪森和習近平是否見面其實倒也沒那麼重要,因為平時中國和柬埔寨雙方的互動其實是非常多的。
2021年,中柬兩國貿易額達112億美元,比2020年上漲38%。中柬貿易額佔柬埔寨全部貿易額的23.3%,中國無疑是柬埔寨最大的貿易夥伴。
同時,中國也是柬埔寨最大的直接投資來源。2021年,柬埔寨超過一半的固定資產投資來自中國,達23.2億美元,比2020年上漲67%。這些投資很多集中在勞動密集的紡織和服裝業,為柬埔寨提供了大量就業機會。
今年6月8日,柬埔寨和中國合作的雲壤海軍基地擴建項目破土動工。儘管柬埔寨和中國官方多次否認,國際社會對泰國灣可能出現的第一個中國海軍基地極為關注。
中國還投巨資在柬埔寨首都金邊和旅遊勝地暹羅建造新機場,目前項目都在進行中。
柬埔寨看中國:需要你,但是不愛你
中國政府和柬埔寨的官方層面一直相互大力支持。2017年,當柬埔寨高級法院解散該國最大的反對黨“救國黨”時,西方世界普遍認為這是民主倒退的標誌,但是中國對此行為表示了支持。
任索克維分析說:“從安全的角度來看,中國目前想在東南亞增強自己的影響力。柬埔寨一直都和中國關係很好,比方說在2012年在東盟會議上對中國的支持。還有就是在台灣問題上,很多國家都和美國一樣批評中國的武力威脅,但是柬埔寨就這個問題也是和中國站一邊的。”
“柬埔寨今年來得到中國非常多的投資,那就更加的親中了。在東南亞其他國家,比如泰國和馬來西亞,中國的一些投資項目並沒有得到順利的實施,但是柬埔寨就不同了,柬埔寨基本上對所有中國的投資或援助都來者不拒。”
但是,任索克維認為,從民間角度來說,柬埔寨民眾內心更希望靠近美國。
他介紹說,這裡面有歷史原因:“一些柬埔寨人可能對中國的印象並不好。首先中國是個共產主義國家,而柬埔寨也曾經是個共產主義國家並且這段歷史非常慘痛。紅色高棉政權給柬埔寨人民帶來了巨大的傷害,當時可能有三分之一甚至更多的人死於非命。而中國當時是支持紅色高棉的,所以柬埔寨人民對這個很反感。”
“還有個原因就是,中國來柬埔寨投資的時候,他們僅僅和政府層面進行交流,很少有民間層面的交流。同時,許多投資項目還帶來土地糾紛。”
任索克維說,儘管柬埔寨和美國的關係似乎不如之前好了,很多柬埔寨人還是非常認可美國的制度,也希望擁有民主制度。“在幾天前拜登訪問柬埔寨的時候,很多政府官員熱衷於和拜登拍自拍,還把美柬關係加強的信息發到社交平台。”
2017年,一份柬埔寨大學針對500名大學生的調查問卷顯示,82%的受訪者認為和美國相比,中國和柬埔寨的關係更為親密。但是此調查中73%的受訪者希望,在將來柬埔寨能和美國建立更為親密的關係。
2021年,位於新加坡的尤索夫伊薩東南亞研究院發佈的一份調查報告稱,在柬埔寨人心中,日本文化的影響勝過中國,“中國的軟實力輸出在柬埔寨碰壁”。
西港成為中國電信詐騙團夥的天堂,受害者有家難回
近年來,柬埔寨多地尤其是中國人聚居的海濱城市西哈努克港,成為電信詐騙犯罪集團的大本營,並且由此衍生的人口販運和強迫勞動現象猖獗,引起全世界關注。
美國國務院於今年7月發佈《2022年人口販運報告》,將柬埔寨降至情況最惡劣的第三級觀察名單,引起柬埔寨政府強烈不滿。(中國也因新疆強迫勞工問題上榜第三級名單)報告指出,儘管柬埔寨政府也做出了一些努力,但是系統性的腐敗導致警方存在廣泛的不作為,對於調查、逮捕、起訴罪犯以及解救幫助受害者都沒有負起應該承擔的職責。
報告明確指控由中國人組織的犯罪集團誘騙外國勞工到柬埔寨,從事電信詐騙、賭場和色情業,以及其他體力勞動。報告稱柬埔寨存在數千名受害者,但是實際情況可能遠甚於此。2021年,柬埔寨對109名人口販運嫌疑犯提出起訴;2020年,有440人因人口販運罪被定罪。
2018年5月,31歲的湖北姑娘洪鶯(化名)離婚後獨自去柬埔寨西港旅遊散心,沒想到淪為眾多人口販運受害者中的一員。旅遊散心把錢花完了之後,洪鶯去了西港一家中餐廳做服務員。2021年9月,洪鶯被一名並不很相熟的朋友以“待遇好的客服工作”為誘餌騙到他的公司,進入西港眾多的“工業園區”之一,便從此失去了自由。
她的工作是接客服電話,在網上刷單。“一進去手機就不能用了。手機全部收走,只給你工作機。工作機他每天要檢查的,每天上班有人看著。如果聯繫外面的人被他發現的話,他們會找人打你”,洪鶯告訴美國之音。
這家從事詐騙行業的中國公司規模頗大,約有500多名“員工”。每個“員工”都和洪鶯一樣,手機被收走,無法和外界聯繫,還經常面臨被毒打和轉運到其他公司的命運。
毒打還不是最嚴重的,據洪鶯描述,謀殺也是常事:“園區裡被打死的人很多啊,只是我們不敢說。園區每個月都會有人被打死,但是都不讓說出來。當地的警察護著他們,他們給保護費。” 被嚇得不敢說話的洪鶯每天只能沈默工作,但是健康開始惡化,經常失眠和生病。
2022年8月底,洪鶯和其他受害者終於被警方解救,之後輾轉到了金邊的移民局,但是依然沒有人身自由,甚至沒有床鋪,每天直接睡在地板上。
洪鶯現在無力交納回國需要的700美金,已經困在移民局兩個多月無法獲得自由。“我不是最長的,最長的關在這裡的有一年半吧,和蹲監獄沒啥區別”,洪鶯在金邊移民局為女性安排的宿舍裡接受美國之音電話採訪的時候說:“現在家裡不相信我能回去,打電話也不接。我們給大使館打電話了,大使館說沒有錢,沒辦法幫助,他們不管,說這裡人太多了。”
另一名接受美國之音採訪的楊先生來自貴州,原本在阿聯酋首都迪拜做室內設計。今年6月,楊先生在迪拜試圖回家時,被騙“去柬埔寨就能買到便宜的回國機票”,結果到了柬埔寨之後被綁架,以三萬美金的價格被轉賣到西港的永利園區,於9月份獲救。他受到的苦難相對短暫,不過卻在西港因為交不起250美金的“床位費”,只能睡在地上。
楊先生被要求繳納2600美金的“保釋金”才能重獲自由,對此他感到非常氣憤。他告訴美國之音,這簡直就是敲詐行為:“我們是受害者被解救出來的,為什麼要繳納保釋金?”
“柬埔寨思考者”創始人任索克維分析為何柬埔寨成為犯罪分子天堂的時候說:“首先這些地區吸引了很多投資,很多基礎設施在建設,所以有大量的不可控的人員出入。這些對於犯罪團夥來說是利於操作的條件。”
“第二就是柬埔寨目前還不是個法治很健全的國家。如果犯罪分子有強大的財力支撐,這邊對於他們來說也是很便利的。腐敗比較常見,有時候警方甚至和犯罪團夥串通一氣。還有就是中國和柬埔寨的雙邊關係一直不錯,尤其是2014年之後,很多中國人來到了西港,包括一些犯罪團夥。這些人之前可能在中國遭到警方的嚴打,所以他們找到了新的更易進行活動的犯罪地點,柬埔寨就是其中之一。”
不過,儘管柬埔寨的人口販運現象如此猖獗,華文世界之外甚至柬埔寨本國人並不是對此非常熟悉。任索克維說:“柬埔寨民眾有的是知道這些犯罪的存在的,但是他們可能沒意識到到底有多嚴重。柬埔寨國內的媒體對這些犯罪的報導不是很多,即使有很多也是英文報導,所以大家知之甚少。還有些媒體在報導的時候會盡力從‘正面角度’去描述,比方強調有多少非法勞工被解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