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之痛:中國芬太尼和美國家庭的生死離合

類鴉片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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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之痛:中國芬太尼和美國家庭的生死離合

美國北達科他州的大福克斯市位於美國本土的最北部,比鄰加拿大邊界,常年積雪覆蓋。然而就在這樣一個安靜祥和的美國小城,卻在經歷著美國全國都在面臨的一場危機,那就是鴉片類藥物的氾濫,特別是從中國通過網絡來到這裡的芬太尼。這個令人心碎的故事就從記者身後這間學校的一場悲劇講起。

18歲的貝利·漢克由於吸食過量芬太尼在2015年1月3日死亡。

“他很有意思,是個很隨和的人,總能讓你笑,” 貝利好友凱恩·施萬德說。

貝利母親勞拉·漢克回憶說:“在選擇當警察之前,貝利還告訴我,他的夢想之一是當醫生。我一直都很為他驕傲,你知道的,不管他做什麼。 ”

凱恩說:“他很友善,會為朋友兩肋插刀。”

勞拉·漢克指著兒子的照片說:“這是貝利,後座是他的狗Pop Tart (夾心餅乾)。Pop tart 特別喜歡坐車兜風。”

凱恩永遠忘不了改變眾多人的生活軌蹟的那個夜晚。他說:“我把他從沙發上拉下來開始做心肺復蘇,我又告訴另一個朋友趕快打911。醫護人員趕到,宣布貝利死亡。”

大福克斯郡驗屍官瑪麗·安·桑斯醫生是為貝利屍檢的法醫。她對美國之音記者說:“我是那個要去面對這些家長,告訴他們你們的兒女因為年少好奇,嘗試了一些新東西而死去了,真的太難了。”

“不記得發生了什麼,我只記得我整個一周都處在震驚狀態。整個人都懵了。 ” 勞拉說。作為一名母親,那是令她痛徹心扉的一個夜晚。

來自中國的致命威脅進入美國小鎮

貝利的悲劇並不是個案。在美國,目前吸食毒品過量死亡的案件是1999年的3倍,2016年有6萬4000名美國人因此失去生命。

美國總統唐納德·川普在2017年10月宣布阿片藥物危機為全國衛生緊急狀態。

白宮全國毒品控制政策辦公室主任克里斯·克里斯蒂用911來比喻鴉片危機的威脅。當時還在擔任新澤西州州長的克里斯蒂在馬里蘭的一次聽證會上對議員們表示:“每天有175人因此喪命。對於我這樣的紐約附近的人來說,最有力的比喻,就是我們每18天就有一場9/11事件。”

紅河高中是大福克斯市三所高中之一。任教40餘年的健康教師蒂姆·德爾默告訴美國之音記者說,許多人覺得這種事情不會在這樣的北達科他小鎮發生,毒品是大城市的問題。“可我們突然間發現,我們也沒能倖免”,他說。

大福克斯市警察局布萊特·約翰森警督說:“如果我們發現有人持有毒品,調查不會就此停住。我們會尋根問底,有時候會一直追溯到海外其他國家。”

檢察官隨後拋出重彈:一名中國製造商提供了貝利吸食的芬太尼。

2017年10月18日,聯邦司法部副部長羅德·羅森斯坦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我們首次起訴了中國的重大芬太尼毒販,他們利用互聯網將芬太尼和類芬太尼藥物銷售給美國的毒品販和個人消費者。”貝利的案件就是開始此項調查的源頭,兩年之後,人們才知道在這個美國小鎮橫行的非法毒品源於中國。

對此,克里斯蒂嚴辭表示:“我們必須告訴中國政府,這是戰爭行為。你把這些毒品送入我國,殺害我們的人民。這種藥物沒有別的用處,只會殺人害命。”

然而中國方面回應,美國的指控沒有確鑿根據。“但是這一態勢的情況,包括數據、比例,我們確實沒有情報和證據來支持它是什麼樣的情況”, 中國國家禁毒委員會於海斌說。

防患於未然 從中學生做起

為了讓貝利·漢克的悲劇不再重演,消除毒品最好的方式就是防患於未然。在學校,這項努力正在繼續。在紅河高中,這裡的學生有一堂反毒必修課。

健康教師德爾默在課堂上對學生們強調:“跟過去幾十年相比,現在的毒品最可怕的一點就是:一次失足就可能奪去你的生命。你不是吸食成癮不能自拔,就是因此喪命。過去,人們常常能夠挺過嘗試毒品的階段,有些人可能淺嚐輒止,判定毒品對他們來說不是好東西,然後繼續自己的人生道路,成長為有用的人。而現在,你們沒有這個機會。 ”現在的成癮數據顯示,很多吸食過量致死的人都是第二、第三次到急診室。

“4年前,因服用鴉片類藥物過量致死的案件頭一次超過了交通事故致死的案件”,桑斯醫生說。

大福克斯市衛生局局長黛比·斯萬森也告訴美國之音記者說:“芬太尼改變了一切,它加快了毒品成癮的致命速度。”

大福克斯市警察局賈斯丁·哈爾維警士曾經當過護士,他擁有特別執照來處理與阿片吸食過量相關的案件。“ 有些藥物,只要很小的量就會導致心臟驟停。真的會發生的非常快”,他說。

年輕時總覺得自己百毒不侵

凱恩拿著照片回憶起他的好友兼室友貝利:“這是我的房間,我躺在地上,貝利躺在我床上,還有我的狗。”

他說,他很難不覺得貝利是因他而死。“我想我是貝利開始吸毒的部分原因,那時候我們住在一起。如果我沒有吸毒,他也不會的”,凱恩說著說著,便低下了頭。

凱恩因共謀分發毒品被判處在聯邦監獄服刑42個月。他被提前釋放,改為監視居住。

凱恩說,自己也完全記不起為什麼要開始吸食芬太尼。“我……其實說不清,不知不覺就開始吸了。我跟一些朋友一塊玩兒,他們開始用芬太尼,我就想那我也試試吧。 芬太尼是個新鮮東西,我就開始試試,一下子就上癮了。”

凱恩認為那種只講吸毒多可怕的“恐嚇戰術”並不能真的警醒青少年。他說:“光說吸毒多可怕,我覺得一點都沒用。我親眼看著貝利死去,我失去了一個最好的朋友,但是我還是照舊吸毒,直到我自己吸食過量,差點死掉。年輕的時候,總覺得自己百毒不侵,別人會死,但我不會死,我能控制自己,不吸那麼多。特別是自己上癮後,總會這麼想,覺得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或者總覺得自己有辦法解套。 ”

凱恩的母親卡爾森在旁邊回憶起自己送兒子去監獄的那一天。“我要去監獄看望他,很難。我還記得送他去監獄那天……我忍著不在他面前哭,可是回家路上我哭了一路,我只想他跟我在一起。唯一一點就是我還能擁抱他,給他打電話,給他寫信,對於有些孩子吸毒的母親來說,她們可能再也沒有擁抱孩子的機會了”,她眼泛淚光。

凱恩提前出獄後在家受到監視居住,他腳腕上帶著GPS追踪器,出去工作或者買東西都需要向執法人員報備。

“行動起來” --- 社區的努力

為了應對阿片類藥物危機,大福克斯市長辦公室展開了“行動起來”這項運動,希望團結社區各方各面來打擊藥品濫用。

大福克斯市市長邁克爾·布朗也是一名婦科醫生。他對美國之音記者說:“這些死亡案例令人震驚,就像是往你的臉上潑了一盆冷水,驚醒了所有人。我們不能容忍這在我們的社區存在。”

大福克斯市是一個非常緊密的社區,這裡人煙稀少,社區鄰居基本都互相認識。

“在北達科他州人們能更快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大家彼此都認識。如果有人在200英里以外的地方去世了,估計半個大福克斯的人都認識這個家庭。所以在北達科他,人們真正意識到了這場危機”,健康教師達爾默說。

大福克斯市議員珊迪·馬修是該市“行動起來”項目的主要推手之一。“我們知道戒毒需要一生的努力,我們想要構建一個氛圍,歡迎那些戒毒的人,並且在整個過程中支持他們”,她致力於為戒毒者塑造一個全面的支持網。

山地平原成癮科技轉移中心主任湯瑪辛·海特坎普對目前的變化表示樂觀。

“一個很大的變化就是我看到很多藥房裡現在都有納洛酮(鴉片逆轉類藥物),不需要處方就可以買。我知道你們關注貝利·漢克的案件。如果他的朋友當時有納洛酮,他現在可能還活著”,她的話語中帶有一絲惋惜。

北達科他議員在2017年完善了該州的《好撒瑪利亞人法》,也就是現場施救的好心人不會被追責的法律,保護在吸毒現場報警的人不受法律追究。

約翰森警督告訴美國之音記者:“我們過去看到的是很多案件都沒有被馬上報告,原因是在場而沒有吸毒過量的人害怕報警,怕給他們自己帶來麻煩。現在我們有了《好撒瑪利亞人法》,只要遵循了一定的步驟,他們報案時就不會被起訴。”

為了鼓勵把吸食過量的人送醫,美國的40個州以及華盛頓特區都通過了《好撒瑪利亞人法》。

“解決問題不能只靠抓人、不能只靠關人,也不能只靠立法”,桑斯醫生語重心長地說。

急需資金--- 公共教育的瓶頸

針對美國的批評聲浪,一名中國禁毒官員最近說,美國應該從自身減少對阿片類藥物的需求。

中國國家禁毒委員會於海斌說:“但是在減少需求,包括預防宣傳教育方面,包括在減少需求市場,加強跨境、跨國、跨網絡這種涉毒犯罪的打擊方面,應該還可以做的更多。”

美國人口佔世界人口的5%,卻在使用全球80%的鴉片類藥物。處方過量和非法藥品是造成這種局勢的原因。

“那種認為我們的身體在每一刻都不能有疼痛感的概念是錯誤的”,桑斯醫生說。

大福克斯市市長佈朗醫生表示,醫生現在要致力於成為解決問題的一環,而不是像以往那樣大量地開出阿片類藥物處方。“作為一名醫生,現在我要寫處方的話,原來在手術後我會給病人開30天的藥,現在我只會給5到7天。如果病人有長期背痛或其他問題,就要找其它模式解決它”,他說。

大福克斯市也有藥品回收項目,人們能夠安全地處理未用的阿片類藥物。

約翰森警督帶著美國之音記者來到了該市設立的藥品回收箱:“當這個箱子滿了之後,我們就會把它清空,藥品也被處理掉。就像一個郵箱,你只需把藥品放進去,然後關上….沒有人會讓你做任何解釋。”

鴉片氾濫給家庭帶來的精神上的痛苦顯然不能用價格衡量,然而所有的教育、預防和治療卻需要實實在在的資金和資源。

“健保的資金很稀缺,我們需要更多資金來對鴉片上癮者進行治療,還必須不斷跟進,降低重複吸毒率”,市長佈朗醫生說。

白宮全國毒品控制政策辦公室主任克里斯蒂對這種做法非常贊同。他說:“我們必須要增加公共衛生應急基金,我上次查了查,我們的資金只有6萬6000美元。這顯然不夠。我們需要增加當局能夠使用的公共衛生應急基金,他們需要這些資源來落實執行委員會提出的建議。”

原諒與自新

雖然在貝利的案件中通過執法人員的努力已經讓20多人繩之以法,但這無法挽回賈森和勞拉的愛子貝利。

貝利的父母家在明顯的地方擺著一個小盒子。“很多人問我貝利被埋在哪兒,他沒有”,勞拉說。“我就會發一張這個盒子的照片給他們….我們有他的畢業紀念戒指,他的錢包,還有他的駕駛證,你看他那時候的髮型多瘋狂啊。”

貝利的父親賈森的眼中泛著淚光。“希望我們發聲能夠挽救其他人的孩子。而且我想失去孩子的人把心裡話說出來是有幫助的,”他說。

勞拉說,她希望代表貝利原諒凱恩。“我想要代表貝利來原諒凱恩,我知道貝利會想讓凱恩變成一個比較好的人”,勞拉摸了摸自己發酸的鼻子。

入獄服刑期間,凱恩參加了“來自監獄的對話”,這個項目讓犯人向那些問題少年講述自己的故事。凱恩的話幫助了一個有毒癮的女孩去尋求幫助,最終成功戒毒。

凱恩說:“然後別人告訴我,她的名字是貝利。我當時覺得……太神奇了。我的意思是,我當時一下子就僵住了,我不知道對她說什麼,我就愣在那…這對我來說是一次很奇特的經歷,她說她的名字是貝利……天道真的很神奇。”

為了紀念貝利,勞拉和賈森在貝利曾經就讀的大福克斯社區高中設立了貝利·漢克獎學金。

凱恩自2015年5月戒毒至今。他計劃在今年就讀社區大學,開始自己的大學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