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印互驅記者關係降至新低 邊境局勢依然緊張或一觸即發

在中印邊界印度阿魯納恰爾邦一側樹立的“中印友誼”的牌子。(資料照片)

自2020年6月加勒萬河谷的流血衝突之後,中印邊界爭端已持續近三年,且仍無大規模撤軍的跡象。兩國近日更是互相驅逐記者,進一步限縮溝通渠道。軍事專家認為,儘管短期內未必會爆發大規模衝突,中印多輪高層談判有名無實並且在敏感地帶不斷強化軍事存在,提升了擦槍走火的風險,阻滯雙邊關係正常化軌跡。

據華爾街日報報導,印度和中國近日互相驅逐了派駐對方國家的多名記者,幾乎斷絕了雙方的媒體接觸,加深了這兩個全球人口最多的擁核國家之間的裂痕。

清華大學戰略與安全研究中心去年11月的調查顯示,僅有8%的中國大陸受訪者對印度的看法積極,超過一半的受訪者對印度存在負面認知,超過25%的人對印度看法十分負面。

曾在印度陸軍服役二十餘年的印度政策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蘇桑特·辛格(Sushant Singh)告訴美國之音,“印度人對中國的了解不夠,中國人對印度的了解也不夠,雙方很難再次重建信任或建立人與人之間的紐帶。”

“在國家層面,這表明兩國政府的關係惡化到甚至將對方的記者作為目標。即使在戰爭期間,這也很少發生。驅趕記者說明中印關係真的越過了紅線,沒有底線了,不能更糟了。”

印度前駐華大使阿肖克·康特(Ashok K. Kantha)曾是解決中印1986年桑多洛河谷(Sumdorong Chu)對峙的談判小組成員。他告訴美國之音,這些信號顯示中印雙方的不信任加劇,雙邊關係處於低點,目前最危險的還是邊界的緊張局勢。

“9月份印度將主辦G20峰會,我們希望習近平能來印度參會。中印邊界恢復和平和安寧之後,雙邊關係才能回歸正常的軌道上。我們需要努力預防另一個加勒萬河谷衝突的爆發,確保印度和中國之間將近3500公里的邊界地區的和平是非常重要的。”

邊境談判成果寥寥,雙方強化軍事部署

印中尚未劃定的邊界實際控制線(LAC)長達3488公里,是雙方在1962年爆發的邊境戰爭的遺產。2020年6月,中印軍隊在位於兩國邊境的加勒萬河谷(Galwan Valley)爆發了數十年來最嚴重的衝突,造成至少24名士兵死亡。去年12月,印度軍方證實兩國軍人在位於印度東北部的阿魯納恰爾邦(中國稱藏南)的達旺地區再次發生衝突,雙方均有人受輕傷。

由於邊境軍事對峙至今未能完全緩解,中印雙方為此舉辦了18輪軍長級會議談判,導致有限撤軍和建立緩衝區。但是,雙方的大量部隊仍集結在邊境附近,並且不斷擴大基礎設施建設。

中印兩國官員5月31日開展中印邊境事務磋商和協調工作機制(WMCC)會議,但並未取得實質性進展。雙方同意加快解決邊界西段等有關問題,以及儘早舉行第19輪軍長級會談及下一次的WMCC會議。

印度《電訊報》(The Telegraph)5月22日引述情報部門消息稱,中方希望在拉達克(Ladakh)東部的德普桑平原(Depsang Plain)、印度宣稱的邊界線內設立15-20公里的緩衝區,作為雙方脫離接觸(Disengagement)的前提條件。印度拒絕這一要求,同意設立3到4公里的緩衝區,但中國也拒絕讓步。

斯坦福大學南亞研究學者阿爾贊·塔拉波雷(Arzan Tarapore)對美國之音表示,中印雙方在邊境脫離接觸的進程似乎停滯不前,一些“摩擦點”仍未解決,尤其是具有戰術價值的德普桑平原。

“雙方的軍事會談一輪又一輪地繼續進行,尚無定論,中國沒有明顯的解決問題的意圖。雙方已經達到了新的現狀,即實際控制線的緊張局勢和高度軍事化。”

印度觀察家研究基金會高級研究員馬諾杰·喬希(Manoj Joshi)指出,雙方已經解決了中國在2020年建立封鎖的六個地方中的四個,還剩下兩個地區,其中最重要的是德普桑突出部(Depsang Bulge)。

“風險沒有降級,雙方約有五萬名額外部隊仍駐紮在實控線附近。這構成了一個危險局面,雙方如果不是故意,也可能會無意中陷入衝突。”他告訴美國之音。

德普桑平原位於中印邊境爭端的西段,是位於印度、中國和巴基斯坦接壤地區的軍事敏感地帶。根據英國查塔姆研究所(Chatham House)6月1日發佈的報告,中國在該地區持續進行著重要軍事活動,中國巡邏隊似乎打算施壓並阻礙印度位於斗拉特別奧裡地(Daulat Beg Oldi)戰略飛機跑道,該跑道是印度高海拔地區行動的後勤和運輸基地。

衛星圖片還顯示,在德普桑平原以南的天南河谷(Raki Nala),可以看到中國的前哨站,可能會阻擋印軍的巡邏。與此同時,在被參差不齊的山峰所環繞的鹽水湖班公錯(Pangong Tso),中國施建的一座橋梁即將完工,這將幫助解放軍在班公錯附近快速部署。

此外,旨在連接新疆和西藏的中國G695高速公路預計將於2035年完工,橫跨阿克賽欽,穿過德普桑平原,向南經過加爾萬河谷,直達班公錯,為解放軍提供一條新的補給路線。

該報告指出,印度對解放軍擴大存在的反應是多方面的。印度北方司令部部署了與中國活動相匹配的封鎖部隊(blocking forces),印度軍隊還佔領了幾座山峰,導致中國在部分敏感地區的撤軍。

“這些舉措與持續的外交努力相匹配。新德里的首要任務是避免與中國發生直接的軍事對抗。儘管民族主義的聲音非常好戰,印度領導層悄悄地認識到北京及其現代化武裝部隊所構成的重大挑戰。”

《印度斯坦報》6月1日援引和田、阿里昆莎和拉薩機場的衛星圖像分析表明,自 2020年5月以來,中國還在實控線沿線大規模擴建機場、直升機停機坪、鐵路設施、導彈基地、道路和橋梁,以加快軍隊部署和發展各種進攻能力。

辛格指出,印度試圖迎頭趕上中國的軍事設施擴建,但很難與中國匹敵。他認為,解放軍在邊境更具進攻和脅迫性,印度軍隊更多呈現出防禦態勢。

“中國所做的準備在印度引起了注意,並帶來了很大的壓力。也許在某種程度上,中國也在推動印度與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靠得更近,與其建立某種地緣政治夥伴關係,以抵禦來自北京的壓力。 ”

2020年6月的中印邊境衝突後,在印度新德里舉行的一次抗議活動中,印度商人焚燒中國商品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海報。(2020年6月22日)

結構性問題難解,中印關係正常化希望渺茫

印度官方多次表明,中印邊境地區的和平與安寧,是印中發展關係的前提。但中國則試圖淡化分歧,認為中印邊境局勢“總體平穩”,要把邊界問題放在雙邊關係適當位置,早日轉入常態化管控。

印度外交部長蘇杰生(Subrahmanyam Jaishankar)5月27日在阿南特國立大學發表演講指出,莫迪政府已經採取了有效舉措,以確保“不會單方面改變邊境地區的現狀”。他認為,印中兩國必須在雙邊關係中找到一個平衡點,不能僅僅按照對方的條件。

觀察家研究基金會的喬希表示,中印關係正常化的最大障礙就是中國對實控線的態度。“即使在今天,也沒有人解釋中國在2020年所作所為的原因。中國似乎希望在印度的默許下,實現對邊境永久化的控制。”

塔拉波雷認為,無論中國在2020年發起入侵的最初動機如何,拖延危機管理進程似乎越來越符合北京的利益,中國保持小規模的侵犯節奏(a tempo of minor aggressions)將迫使印度繼續將資源和政策注意力集中在邊境而不是更廣泛的地區。

“中國現在似乎已經成功地將印度的目光鎖定在了喜馬拉雅邊境。印度已將實控線高度軍事化,並成功建立了比2020年強大得多的防禦陣地,但這是以印度軍隊早該實現的軍事現代化和在印度洋地區的力量投射能力為代價的。”

不過,塔拉波雷預測,儘管雙方在實控線附近都有持續增援和高度戒備,正如去年 12月的達旺事件所表明的,中國很可能會繼續探測印度的防禦準備工作,但這不太可能轉化為大規模入侵。

在這張由印度陸軍提供的照片中,印度和中國的陸軍軍官在印中邊境拉達克的潘貢湖地區舉行會議。(2021年2月10日)

印度著名漢學家、尼赫魯大學中國與東南亞研究中心教授狄伯杰(B. R. Deepak)認為,印度現在擔心的是,實控線的西段局勢並不正常,但中國希望印度接受現狀,特別是關於最有爭議的達普桑(Depsang)和登科克(Demchok)等歷史遺留問題,中國不太願意討論或者想要強加緩衝區。

“然而,由於中印溝通渠道是暢通的,雙邊和多邊接觸也在增加。習近平今年晚些時候可能訪問印度,雙方可能很快會就脫離接觸達成協議。關於遺留問題的談判可能會繼續,否則如鯁在喉的局面可能會持續一段時間。即使如此,我也不認為印度和中國會捲入更大規模的武裝衝突。”

但印度政策研究中心的辛格警告說,如果中印邊界衝突再次爆發,未必會局限於類似加勒萬河谷的肢體衝突,可能會動用槍支、導彈和火箭,甚至演化為核危機,還可能將巴基斯坦、不丹、孟加拉國和尼泊爾等鄰國捲入其中。

讓他擔心的是,中印雙方的軍事和外交談判在過去九個月一直在各說各話,最終也許只能寄希望於高層領袖的協商讓步和創造性解決機制。“我們現在似乎被困在一個僵局裡,除非最高領導人印度總理莫迪和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決定會面,並找到雙方都願意做出讓步的答案。”

他預測,未來五年,中印關係的緊張局勢將持續存在,新的危機可能會隨時引燃。“這裡有一個結構性問題,中國比印度強大,但印度拒絕在亞洲扮演中國的次要或從屬角色。中國希望印度成為次要力量和二號人物,但印度拒絕從命。”

“這使得印度和中國在多種情形下處於對立陣營。隨著兩國實力差距越來越大,中國將變得越來越具有攻擊性,對印度來說更難對付。印度可能會更靠攏美國、日本、澳大利亞等遠離中國的國家,這將加劇中印邊境和其他局勢的緊張性。” 辛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