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語調、用了三次“真的”強調她對香港不捨之情,不是出自在機場作生離死別準備移民他鄉的香港人;而是近年在網絡上受到香港網民追捧與傳媒報導,令人唧唧稱奇的粵語保育新力軍 - 美國人Sue Marguerite。她誓言不怕艱辛,即使以一己之力,也要捍衛粵語到底。
四年前磨刀霍霍上載第一條廣東話視頻 愛打麻雀網民萬分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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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語與普通話之爭,在香港這彈丸之地從不仇寂寞,總有傳媒不時報導。粵語保育運動過去在香港十多年此起彼落,有新興民間團體指責特區政府保護不力,偏袒以普通話作為主要教學語言的“普教中”政策,譴責負責教育的政府官員失職。當外界認為保育粵語只是母語為粵語人士的應有之義時,原來美國人Sue Marguerite早於四年前已磨刀霍霍,將她第一條教授廣東話的影片,上載至Youtube ,引來眾多網民驚訝。
Sue 的曝光在去年6月再創高峰,已經被迫關閉的香港《蘋果日報》網站曾經在結業前數星期為她做了一篇特寫報導,將她的廣東話精湛語言技藝,投放至另一香港人熱愛的玩意 – “打麻雀”上。她何時出牌、何時“碰”與“食雞糊”都顯得得心應手,其“牌品”讓一眾觀看影片的觀眾目瞪口呆。
不過,這些報導影片已經在網絡上被洗刷清除,乾淨無痕得就如從未刊載過一樣。在幾經追尋下,美國之音粵語組終於聯絡上這位粵語保育的新力軍,得悉她近期因工作關係已經從香港返回了美國居住。Sue欣然接受訪問,細訴了她一段三十多年與香港的不解之緣,娓娓道出了她為何及如何衝破重重語言障礙,由一個完全不懂廣東話,變成了今天為香港人憂心忡忡,為粵語在香港的前途命運牽腸掛肚的美國人。
要在香港尋找說得一口流利粵語的外國人,在香港人心中從不匱乏。既有畢生奉獻關注基層生活的甘浩望神父(Rev. Franco Mella)、也有在電視中飾演過外籍警官 - 來自澳洲的演員河國榮(Gregory Charles Rivers),他們的廣東話水平造詣旗鼓相當、早已深入民心。但Sue在網絡上的初現,最令一眾網民驚訝讚嘆的,是她沒帶有半點英語母語口音的水平,仿如就像一個地道廣東人在說廣東話一模一樣。
Sue說:“ 如果我決定了住在香港,我覺得我一定要學本地的語言,那些人都說,為何你要學廣東話,應該學國語(普通話)對你來說會好好多,生意、這樣、那樣,但是我與誰說呢?特別是那時候80、90年代,沒有人會說國語,新聞也沒有,甚麼(說普通話的語言環境)都沒有。”
不肯認輸的性格 不能給幼兒園的香港學童比下去
標準粵語的聲調有九個,比普通話的還多。用廣東交談時,還有眾多的詞匯只是口語說詞,不能以書寫形式表達。Sue承認相比下這是難上加難,她認為,既然香港本地牙牙學語的小朋友也能學懂,為何她却不能呢?她笑言自己不肯認輸的性格,驅使著她要一直學下去,不要敗給幼兒園的學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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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e說:“對我來說, 我覺得原因是我想與別人溝通,我想認識別人,我不會對著它們(這些詞匯)認為是困難,我會覺得好有興趣。為什麼, 你意思是小朋友,幼兒園那些小朋友呢,那些story books, 那些字又不是他們說出來的那些,我覺得,啊!我們又不是(這樣說),(應該說)我地。那麼我覺得幼兒園的小朋友也可以,那麼我都可以。”
Sue與香港的緣份,源於與她份屬友好的兩位來自香港的學友。1988年她畢業於威斯康辛州大學後,便來到香港探望她們。結果,命運輾轉安排下,她更在香港覓得工作、結婚並組織家庭,與香港人共同見證著整個97政權移交的過程。這個留下生活的決定,也促使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學好廣東話,除了與奶奶溝通的家庭需要外,更是要融入社會做一名地道的香港人。
問記者有否吃過沙角邨大排檔美食 粉碎固有在港居住美國人印象
記者越是與這位美國人交談,越發現自己過往在香港長大時的固有美國人死板印象被一一粉碎。Sue不會談論高檔高爾夫球場打球,口中沒有提及高尚住宅如港島深灣大宅,又或是在大多外國人喜愛居住的愉景灣半山遛狗;相反,她憶述到馬鞍山公屋補習賺取外快的經歷,更問記者有否到過沙田沙角邨的大排檔吃過美食,聽到記者在某屋邨長大更表現無比的興奮雀躍,顯示與記者在同一軌跡上交流。
獨自往基層店舖 與不懂英語的香港民眾練習廣東話
就是這種追求“貼地”的心態,她開始不滿足於正規廣東話課程的有限知識,也漸漸理解到香港人在銀行、超市內那急速處事的效率風格,沒有時間空間與她這位廣東話初學者交流。她強迫自己到香港一些最市井基層的街市店舖,與不懂英語的香港人在社區內深度學習,鑽研粵語的精髓。
Sue說:“一定要,如果不是的話,一定會好discouraged(使人失望)。你要去那些小店舖,他們有時間與你交談 。例如是一些店舖,在後面正在打麻雀的那種,他們會有時間(教導你),他們真的有心教你(說好廣東話)。或者你問一些很basic(基本)的;去街市都是這樣,如果你懂得說幾句,好(純)正,他們便會回答你,….. …… 轉回英文也可以,但是你一定要爭取這些機會,沒有機會便會Game over (完蛋)。”
染上港人中英夾雜陋習 眼中一切香港的負面文化也是美好
不作固步自封,使她掌握了粵語的千變萬化,尤其是港式廣東話的傳神之處。記者嘗試考核她粵語發音“hea”的涵意,也難不到她。近年,她更在Youtube上教導部份香港人經常都不加理會的粵語“懶音”問題,其學習粵語的認真態度令人汗顏。
話雖如此,Sue在交談時也習染了香港人喜愛中英夾雜的“陋習”。一些香港人沒有禮貌的特性,如在乘搭升降機時,一般不會與陌生人打招呼說話,在她的口中也成為正面的美事。在她的演繹下,包括香港人在內的香港一切,彷彿即使被部份外界公認為是負面的,也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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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e說:“為何我這麼喜歡香港人,因為其實他們很 practical (務實),They just deal with it, they just roll with it (他們只做事實,他們只處理了它)。Even(甚至)現在要他們這樣排隊testing(進行新冠病毒檢測),他們也是會這樣排隊。他們也是靜靜地排隊。(他們的)要求不是很多,其實你只需要給予他們just live our life, and make money(過活賺錢) OK(那便可以)。我覺得這樣的(生活)態度真是really good(非常好)。”尊重自己時,也尊重別人,不要阻礙其他人。”
理解為何“港漂”不願學習廣東話
作為曾經居住香港30多年的粵語守護使者,Sue理解到為何部份香港人擔憂粵語的地位受到衝擊。伴隨著在2003年SARS過後的港府自由行政策,大批人從中國大陸到香港旅遊購物、就學、經商與定居,特別是以普通話自居自成一角“港漂”群體的出現,與她當年主動走到基層店舖自學廣東話融入社區的生活態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Sue替“港漂”辯解說,情況就如當年英國人在殖民年代沒有必要學習廣東話一樣。
Sue說:“我覺得他們(中國大陸人)會想,(中國)大陸這麼大,在大陸個個都是講國語,你可以說廣東話,但你不要expect(期望) 我會學廣東話,沒有甚麼需要。我會覺得,他們會覺得,有甚麼需要要學廣東話。你們(香港人)應該係要學國語,因為每一個人都是學國語。即使在大陸,他們去廣州做生意或長期居住,他們也不需要學廣東話,他們也個個識得講國語,普通,是一個普通的language(語言)。”
經過2019年洗禮 為香港社會從此撕裂感到心痛
廣東話長期被部份生活在香港的中國大陸人看貶,再加上經過2019年的社會運動,Sue認同部份香港人目前對普通話感到反感,粵普之爭的社會情緒更加對立與尖銳。這位地道的美國香港人以婚姻關係形容中英兩國在回歸時期的交往,為目前的香港年青人處境 - 不懂在父母離婚後為跟隨一方適應生活感到無奈。
如同眾多香港人一樣,經過2019年社會運動的洗禮,Sue當然有自己的看法與立場。在與記者交流的過程中,也完全明白記者提出對香港政局的觀點邏輯與理論。但使她最心痛的是,不管不同政見的人站在何方,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支持政府的“藍絲”與支持民主自由核心價值的“黄絲”勢不兩立,社會撕裂得體無完膚。
Sue最後說:“我最sad is (感到悲傷) 是年青人那些大學生與他們的父母,有些真的是(斷裂關係)。我覺得我的年紀,都是大過(這些年青人),看局勢的角度又不同。那當然大學生會覺得just fight and destroy everything(只管去戰鬥及破壞所有東西), it’s really, again,(但其實,再次) 我覺得他們(中英雙方)應該一早教他們的situation, how to handle the situation,(如何適應回歸後的局勢) just like (就如)小朋友,如果你的爸爸媽媽離了婚,個basic(基本) 關係完全不同了,因為你習慣了爸爸媽媽,但現在呢No Mami(沒有媽媽), 走了,返回英國了。”
害怕香港學校不能在說粵語 只能在家中溝通
眼看著香港社會的急速轉變,Sue很擔心她心愛的粵語將會成為下一個被整頓的目標。她失落地對記者表示,很害怕粵語日後不能在香港學校課堂中使用,只能在家中溝通。
這又會否是杞人憂天?
最後,這位守護粵語的美國使者還是這句 :“ 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懷念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