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前的今天,日本軍方偷襲美國珍珠港的同日正式進攻香港,打響了香港保衛戰的第一炮。80年後,一群年青人不畏當今肅殺的政治環境,追思故人,仍然默默地發掘保存早已被淹沒及遺忘的人物片段,希望在歷史洪流中保存他們應有的席位,讓世代永遠緬懷謹記。
“香港保衛戰詳細史實”不在教材上 特首強調銘記“中國人民”
1941年12月8日至25日(黑色聖誕日)期間香港保衛戰的詳細史實,在1997年香港主權移交前,從來不在中小學的教科書上。主權移交後,原來每年8月最後一個星期一的香港重光紀念日官方活動也被取消;今年9月3日,特首林鄭月娥出席的是“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紀念儀式演奏的是中國國歌,政府新聞稿強調要銘記與緬懷的是“中國人民”與“死難同胞”。
保衛戰乃香港歷史分水嶺
在這段歷史真空的背景下,香港近年孕育出不少新興的歷史保育團體。致力保存頑强抵抗日軍侵襲這黑暗13天歷史記憶的Watershed Hong Kong "香港分水嶺”組織,於六年前成立,肩負尋找與承傳這段可歌可泣的遺忘歷史。
組織兩位創辦人Taurus 與 Kevin 近日接受了美國之音的視頻專訪,娓娓談到他們對修復戰爭記憶的抱負與期望。故名思義,以“香港分水嶺”起名,意即他們認為這段殘酷的史實,是香港百多年殖民歷史的轉捩點,經過3年零8個月的日治與隨後英軍的光復,將香港帶向日後的繁荣昌盛。
除了一般的戰時遺跡導賞團、歷史重演與拍攝計劃外,Taurus首先提及藉著香港保衛戰80週年的來臨,將出版18個人物的故事書,希望喚醒大眾關注當年抵抗日軍的先輩,知道他們的犧牲英勇事跡。
Taurus說:“香港保衛戰既是香港歷史的分水嶺,也是很多不同人物的人生分水嶺,這些故事會囊括很多不同的題材,包括了一些印度士兵、加拿大士兵,甚至是一些隨軍的動物,也會包括一些本地(香港)人。在這些範圍內,有些人可能當時戰死,有些人是在戰俘營被人處決。 有些人逃出戰俘營,重投抵抗日軍的反抗路線。我很希望由這些不同人物故事,這時代分水嶺在不同人之中 ,帶來改變,為下一代帶來改變 。”
城門水塘機槍堡戰役敗陣 英軍失守醉酒灣防線
1941年12月9日,日軍與英軍在港人熱愛郊遊的城門水塘主霸附近山脈交戰。由於英軍通訊兵離開觀測所時未有按程序留下鎖匙,導致蘇格蘭營A連連長鍾斯上尉等人被反鎖。英軍寡不敵眾反擊失敗,鍾斯最後投降。日軍土井定七大佐率領的部隊只有兩人陣亡、數人負傷、卻俘虜20多名英軍。港英政府的醉酒灣防線從此被打開缺口,迫使英軍提早撤回九龍。
“香港分水嶺”組織另一名創辦人Kevin解釋,二戰後至97年主權移交前夕,殖民地政府對教育下一代有關香港抗日戰爭甚少著墨,就正是戰敗所致。
英國戰敗不光彩 戰後沒有需要教育下一代港人
Kevin說:“這一場戰役,在他們心目中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她被打敗了,也死了很多人;所以這一戰役,在某程度上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也不為此而去紀念。在港大(香港大學)也沒有Honor roll(紀念碑), 這件事實在太慘,太痛苦,所以就不去記起這事。”
兩位創辦人也分享,97年前的港英政府認為,沒有需要提起這段悲慘歷史,教育香港保衛戰史實,根本對管治殖民地沒有作用,更何況二戰後當時英國面對世界各地“脱殖”浪潮,若不斷重提這段不堪往事,只會適得其反,鼓勵當時港人離心,不利延續戰後重建管治。他們得出結論,戰後多代的香港人,只能籠統地知道日治歲月悲慘黑暗,但那18天的頑強抗日細節,却是一片空白。
印度裔安薩里上尉寧死不屈 行刑前不作叛徒
據“香港分水嶺”組織網站的介紹,當時無私奉獻維護香港利益的,除了英軍外,還有印度裔士兵。其中印度裔安薩里上尉 (Captain Mateen Ahmed Ansari) 在香港淪陷被日軍關押後,因參與策劃大型逃脫事敗於1943年5月被捕。他在赤柱拘留營慘受饑餓之苦及被日本憲兵虐打,苦撐至10月仍然守口如瓶,沒有供出任何對英軍不利的情報。
同年10月29日,日軍準備將他斬首,行刑前安薩里安慰身邊人說:“人終需一死……..我們會堅強而健康地死去,全為信念,不作叛徒,高貴地為國捐軀。我們如今避不過敵人的劍了,但無人應流淚或抱憾,我們要含笑面對敵人,勇敢地命赴黃泉。”
不同國家族群保衛香港 發掘承傳史實推廣奉獻精神
安薩里上尉堅拒出賣同僚的高尚情操,如“香港分水嶺”組織兩位創辦人Taurus與Kevin所言,只是芸芸眾多二戰期間在香港發生的抗日英雄事跡之一。當年參與保衛香港,還有遠赴重洋,專門由加拿大來港的兩營 - 溫尼伯榴彈兵團 (Winnipeg Grenadiers) 及皇家加拿大來福槍團 (Royal Rifles of Canada),共計1975名士兵,大部份都十分年輕。
香港保衛戰歷史既然充滿悲憤,客死異鄉士兵的後人也不一定願意提起如煙往事,那末為何還要在80年後的今天,逆向而行挖掘逝去的軼事?Taurus解釋,其實尊重逝者後人與延續戰爭記憶并不自相矛盾,作為歷史保育者,他與Kevin當然體諒當時的家人不欲多談,不想天天被提起這些不開心的回憶;但這並不代表現代人提倡便有違他們的心願,或對社會不好,每一代人都有不同的判斷。
Taurus說 :“其實,這很取決於我們怎麼樣去看待歷史?第一,就是要做多些細緻梳理這件事,認清楚當時這不同地方,不同的人,在這件事的付出,或經歷。第二,如果中間覺得有些精神很值得我們下一代去繼承,可能是他如何奉獻社會,如何救助他身邊的人,如果是值得推崇的話,我們就應該多做一些功夫去推廣 。”
重演活動穿昔日軍服 無法阻止誤會戀殖
“香港分水嶺”組織成立於2015年之時,正值香港本土思潮泛起,社會運動彼此起落。一些揮舞港英政府旗幟的年青人站在遊行隊伍中,鮮明地表達政治立場,受到親中傳媒大公、文匯等報章的攻擊。Taurus與Kevin兩人斷言否認他們組織的建立與本土思潮有關。不過,他們一直以來舉辦的歷史重演活動時,確實有參加者穿起昔日戰時軍服。Taurus說,若此舉被誤解為政治不正確,有“眷戀殖民時代”之嫌,也沒有辦法。
Taurus回答說 :“ 其實,我想一定會有人誤會的,他們要這樣想,我們也沒有辦法解決。但我們的經驗就是,我們以前2016年舉辦活動時,有很多(中國)內地遊客,他們也很有興趣。聽完我們所說的故事後,他們也會覺得很新奇,特地與我們合照留念,很愉快地交流。其實這世界,如果大家很真誠交流,便不會有這麼多製造出來的偏見,所以我們只會堅守我們的宗旨辦事,我們有札實的研究,…若有人故意去誤解我們,其實我們也沒有辦法。”
要保存地方歷史,其實不一定需要龐大資金興建博物館,大事宣揚,那怕是一個路邊的小小紀念碑,也可觸發感情,使外人提起興趣追索下去。
Kevin說 :"我在這裡(英國)見到很多的是,無論你去到工會,車站,教堂,總之你去到有歷史程度的地方,都會很容易見到一些Honor Roll (紀念碑),可能很卑微,例如那車站有幾十個職員去了打仗,沒有回來,它也會提起。這東西放在那裡,不代表永遠都要一定紀念,要有儀式,不是這樣,而是當某一天,有個人走個那裡,見到這個名字,他便會有可能發掘興趣,想知道發生過的事。這些方式,就是最好的方法去記著這些人,使他們長存在我們心中。”
擺脫僵化枷鎖 新加坡發展英軍地下指揮部旅遊景點
在當下講求“政治正確”的年代,“香港分水嶺”組織認為,訴說香港的二戰抗日歷史,歌頌加拿大士兵、英軍與印度裔士兵不一定是不正確。他們指出,擺脫僵化歷史觀枷鎖,保育戰時遺跡,將它發展成具教育意義的旅遊景點,更可扶持旅遊業進一步發展。
Taurus舉例說,如新加坡及馬來西亞,以前也是英國殖民地,但兩國在保育戰時遺跡工作上,都做得很好,懂得將它們變成一個旅遊熱點。他續稱,如新加坡博物館附近的Battle Box (英軍地下指揮部),他們修建軍事設施,訴說戰時故事,更不需要表明政治態度,但對遊客來說已是趣味深度遊。
確有思考國安法影響 不可因虛無縹緲紅線而卻步
儘管Taurus與Kevin兩人強調他們沒有“戀殖”的意味,在訴說二戰抗日歷史時,也會正面陳述中共成立的“東江蹤隊”戰時在香港的活動;不過,一個不需爭拗的現實是,眼下2021年接近尾聲時,在“港版國安法”的籠罩下,就連一句“香港加油”也容不下的今天,他們可知道會否誤觸無處不在的紅線?歌頌昔日殖民宗主國軍隊的犧牲英雄故事,又可會成為香港新常態下的禁忌?
Taurus回答說 :“我們也有想過很多不同的情況,始終確實看見這一年來,見到很多不同組織、人物,少說了或解散。我們確實有衡量過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但我們不可以因為一些虛無縹緲的所謂紅線,而使我們正在做的一些很正確的事,都要不敢做。我們不如盡力去做好我們每一步,由研究、推廣, 我都希望做得更加好,這是我們最後想到的一個方向。”
Kevin補充說,相比5年前的香港保衛戰75週年,經過他們多年深耕細作,其實現今社會上多了不同學校與組織懂得自發紀念這事。例如香港聖保羅書院、聖士提反書院與香港童軍組織等也相繼舉辦活動。“香港分水嶺”組織堅持,他們紀念的是反法西斯共同陣營 – 反軍國主意的陣線,與“港版國安法“沒有抵觸。他們最後總結,“既然我們所做是對的,那麼有多遠,我們便做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