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6月15號是上海合作組織成立20週年。最初出於邊境線劃分中亞地區反恐目的而成立,中俄兩個大國的博弈與合作主導了上合組織的20年。分析人士指出,中國由於經濟實力的增強,和一帶一路以及亞洲投資銀行等國際項目的順利推進,不再需要上合組織擔任經濟發展項目的橋樑。上合組織內部的矛盾也日益突顯,除了中俄博弈,還有印巴衝突,使得該組織越來越只是作為一個形式而存在。
聊出“感情和默契”的合作組織
提到上海合作組織(以下簡稱上合組織),中國的新聞報導往往充滿“深厚友誼”,“密切合作”之類的官話,以及各國領導人的合影留念和簽署條約的場景,除此之外細節甚微。
上合組織中沒有一個西方發達國家,“對話成員國”土耳其是唯一的北約成員國。該組織的前身是上海五國會晤機制,即從1996年開始,中國、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以及塔吉克斯坦等國為解決蘇聯解體後的邊境線劃分問題而發展起來的定期會晤機制。 2001年6月,烏茲別克斯坦加入五國機制,上合組織正式在上海宣布成立。
一個是曾經的超級大國,一個是正在崛起的超級大國,俄羅斯和中國的關係向來複雜弔詭,近20年的各種角力和博弈也在上合組織的框架下處處體現。蘇聯雖然已經解體30年,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的老大哥地位依然餘威未退,不但在多個中亞國家駐有軍隊,2002年還與幾乎和上合組織重合的國家建立了名為“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軍事同盟。
中國傳媒大學港澳台與世界事務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員王鵬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把上合組織的發展形容為“坐下來聊”的成果:“最開始,我們一起談一談,邊境問題過去有毛病,坐一起談話,不要吹鬍子瞪眼,有話慢慢說,邊界解決了。後來大家發現又有其他問題。我們坐在一起談,談出感情和默契來了。邊界問題談完了,那我們搞搞經濟合作,搞搞安全合作,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大西洋理事會高級研究員艾瑞爾·科恩(Ariel Cohen)覺得上合組織發揮的最大作用是鞏固了中俄,尤其是中國在中亞地區的影響力。他告訴美國之音說:“上合組織最明顯的成果就是讓中亞各國的精英層意識到,中國和俄羅斯,尤其是中國,才是這個區域的不折不扣的領頭人。其他小國沒有這樣的地位,烏茲別克斯坦沒有,塔吉克斯坦沒有,吉爾吉斯斯坦也沒有。他們在國際舞台上的任何行為都要把中俄的立場考慮進去。美軍撤出烏茲別克斯坦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這明顯是中俄使力的後果。”
經濟實力懸殊下的合作和角力
和最初的劃定邊境線以及聯合軍演相比,上合框架下的經濟發展項目並沒有來得同樣的明確而直接。中俄之間的經濟實力對比給雙方的合作和角力帶來非常微妙的影響。
2001年上合組織成立之初,俄羅斯的GDP約為3066億美元,當時中國的GDP為13390億美元,差不多是俄羅斯的4倍多。到了2016年,中國GDP已達11.23萬億美元,而同年的俄羅斯GDP為1.277萬億美元,約為中國的十分之一,基本和中國廣東省GDP持平。長久以來,中國一直是俄羅斯的頭號貿易夥伴,而俄羅斯在中國的貿易夥伴中難以擠進前十。
面對一個日漸崛起的中國,俄羅斯對中國在上合組織中的主導地位心存顧忌。早在2003年的上合會晤中,時任中國總理溫家寶就提出要把逐步建立自由貿易區作為長遠合作目標,並未得到俄羅斯響應。多年來,中國還多次建議成立上合組織發展銀行和發展基金,均被否決。同樣,俄羅斯試圖讓中國接受俄羅斯主導的“歐亞經濟聯盟”,也遭到中國拒絕,雙方無法談攏。
2014年國際政治紛紜四起,俄羅斯因為入侵烏克蘭吞併克里米亞地區遭到歐美經濟制裁,更被踢出G8組織。當年油價暴跌,俄羅斯盧佈極速貶值,經濟受到沉重打擊。同年5月21號,俄羅斯和中國簽署了高達4,000億美元,為期30年的巨額天然氣供應合同,被中國官媒新華社譽為“中俄蜜月證婚詞”。
此前,中俄天然氣協議已經談判長達十年,儘管價格保密,分析人士表示,俄羅斯因急迫和中國簽約,最終做了較大讓步而達成協議。被西方世界嚴重孤立的俄羅斯雖然可能失去歐洲消費者,卻在中國得到了新市場。
王鵬認為,上合組織在中俄簽署協議中起到了促使雙方互信的功能:“你幹這個活簽這個合同,修路也好,修輸油管,輸氣管,兩邊都要做評估。評估什麼,第一條就是,我跟對方這個友好關係,我能維繫多少年。如果我們只是互相利用的關係,我們就是兩三年,三年之後,合約撕毀,開戰,誰敢簽這個合同。所以,有上合組織,有它20年的這種潛移默化,那邊葉利欽到普京,這邊江、胡到習三代領導人,形塑了他們對本國和對方的認知,對地區安全基本的預期,而且是穩定正面的預期。”
“帶盟對接”進展緩慢無實際行動
2016年11月,中國總理李克強再次提出建立上合組織自貿區的提議。此提議因為中亞各國家已經加入俄羅斯主導的經濟聯盟而產生的各種棘手問題,可行性變得極低。自貿區可能會讓大量中國產品湧入俄羅斯及中亞各國,讓他們產生成為中國經濟附庸的緊張。 2015年末剛加入世貿組織的哈薩克斯坦面臨徵稅方面的技術問題,親俄的吉爾吉斯斯坦也沒有支持。 2018年,李克強在塔吉克斯坦重提設立自貿區,至今尚未有下文。
但是自從2013年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提出一帶一路建設之後,風雲多變的國際局勢和一帶一路項目的大步西進讓中國更注重雙邊合作。“一帶一路現在是個國際性的項目,規模遠高於上合組織。中國的發展雄心已經跨越了上合組織”,科恩說:“雖然中國還在推動上合的自貿區和銀行,但是這些事情完全可以通過一帶一路還有亞投行這些中國主導的項目來實現。中國在國內和其他地方已有不少自貿區,現在不需要再通過上合組織了。”
2015年5月,中俄領導人在會面時同意將中國的一帶一路項目和俄羅斯的歐亞經濟聯盟進行建設對接,並將上合組織作為所謂“帶盟對接”的平台。
但是在接下來的幾年裡,幾乎看不到有關此“帶盟對接”的具體行動和措施。對接什麼,怎麼對接,答案似乎無處可循。中國的一帶一路項目風生水起,對比之下,俄羅斯的歐亞經濟聯盟日漸式微。
哈佛大學戴維斯中心的納吉斯·卡薩諾瓦(Nargis Kassenova)在2017年為“外交政策”刊文提到, 歐亞經濟聯盟為此對接準備了39個重要項目,其中包括連接中國西部和西歐的高速公路,莫斯科到喀山的高鐵,以及中國-吉爾吉斯斯坦-烏茲別克斯坦鐵路。卡薩諾瓦稱這些項目進展遲緩,歐亞經濟聯盟到底發揮了多少作用更是一大疑問。所謂對接,只不過是中俄在中亞地區對對方發展經濟利益的一個口頭表贊同而已,實質上並無具體行動。
中俄力邀印巴加入勾起新仇舊恨
2017年,巴基斯坦和印度這兩個宿怨已久的重量級南亞鄰國,同時正式加入上合組織。至此,上合組織一共有八個成員國,佔了全世界GDP的大約25%,人口的大約45%,國土面積的23%,其中,中、印、俄、巴均為擁有核武器的國家,而中國和俄羅斯在聯合國安理會還擁有否決權。上合組織此刻似乎已成為世界上最有分量的組織之一。
俄羅斯從2011年開始力邀盟友印度加入上合組織,淡化中國的主導地位。中國最初堅決反對印度加入,但之後邀請鐵桿盟友巴基斯坦加入,算是和俄羅斯打了平手。印度素來不喜歡中國的一帶一路項目,尤其中國和巴基斯坦共建的中巴經濟走廊要經過印屬巴控克什米爾地區。 2018年,在青島舉行的上合組織會議上,印度是唯一一個不支持中國一帶一路倡議的上合成員國。
頗有諷刺意味的是,就在印度加入上合一周之後,中印因為中國在洞朗地區修路引發衝突,雙方分別增兵,為2020年的中印衝突埋下伏筆。 2020年5月,中印兩國部隊在中印邊境實際控制線多地發生對峙和衝突,並造成雙方人員傷亡。同年8月,印度毫無意外地退出原本參加的上合軍事演習,因為中國和巴基斯坦都參加了該演習。
2019年8月,印度議會以多數票通過聯邦政府的決定,取消印控克什米爾地區的自治,引發巴基斯坦人民大規模抗議並遭到印度70年來最嚴厲的軍事鎮壓。中國和巴基斯坦共建的“中巴經濟走廊”前景的不確定性因此大增。
中國和巴基斯坦雖然官方關係多年來被讚譽為“老鐵”,巴基斯坦複雜的民族關係和恐怖襲擊卻一直讓鐵關係蒙塵。 2018年11月,三名槍手試圖進入卡拉奇的中國總領館受阻後,隨即發生自殺性爆炸攻擊,三名襲擊者被擊斃,兩名警察喪生。 2019年5月,三名槍手突襲了位於瓜達爾港的中國建造的五星級明珠大陸酒店,導致至少一人死亡。 2021年4月,中國駐巴基斯坦大使下榻酒店遭遇自殺式襲擊,大使本人僥倖躲過,但是襲擊造成四人死亡和至少12人受傷。
2020年9月因疫情而線上召開的上合成員國國家安全顧問會議上,印度因為巴基斯坦代表在有爭議的地圖為背景前發言,憤然拒絕繼續參會。
俱樂部形式尚存 利益方相互顧忌
土耳其和伊朗,對上合來說,一個是“對話夥伴”,一個是“觀察員國”。
伊朗早在2005年便是觀察員國,但是2008年和2010年兩次申請成為成員國都遭到拒絕。雖然中國和俄羅斯表面上都和伊朗保持良好關係,但是伊朗同塔吉克斯坦因為塔國伊斯蘭復興黨引起交惡,同時伊朗和美國降到冰點的關係讓上合各國有所顧忌,導致伊朗至今還被排除在外。
2012年,土耳其成為上合組織對話夥伴國。 2016年,歐盟因為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嚴厲鎮壓政變份子而凍結土耳其入歐進程,埃爾多安憤而聲稱不必在歐盟一棵樹吊死,表示要加入上合組織。
中國和俄羅斯對土耳其表面歡迎,但背後矛盾重重。作為北約成員國,土耳其和俄羅斯的關係,尤其對敘利亞內戰的立場並非一帆風順,2015年土耳其炸毀俄羅斯戰機更使兩國關係如履薄冰。土耳其對中國的泛突厥主義態度曖昧,還收容了不少來自新疆的維吾爾族人,是中國政府的心頭一疾。
美國曾在2005年申請成為觀察員遭到拒絕。美國無論在意識形態還是軍事和經濟實力上,都與上合組織成員國,尤其是中俄兩國之間格格不入,所以未來即使美國再次要求觀察或者對話,被批准的可能性基本為零。
20年來,中俄兩大國之間的合作和博弈主導了上合組織的主要進程。雖然經歷種種談判,上合多年來的經濟合作僅限於簽署各種有名無實的協議和文件。 2013年成立的“上合組織能源俱樂部”至今因為哈薩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的不同意見而擱淺。最新的成員國環境部長會議機制於2019年正式建立,但連中國官媒光明網都稱“各項措施計劃未明確牽頭實施部門、具體實施步驟等,實施起來也有一定難度”。
過去一年多的新冠疫情,使本來就鬆散的上合國家之間的合作,因為防疫工作的差異而越加變得難以步調一致。中國和中亞五斯坦國在2020和2021年分別舉行了“中國+中亞五國”外長會議,完全把俄羅斯排除在外。長久來看,印度在和中國以及巴基斯坦的矛盾衝突上很難得到完全解決,也許會成為第一個退出上合組織的國家。上海合作組織,一個把西方國家和價值觀完全排除在外的國際組織,儘管20年來內部矛盾重重,完成的建樹寥寥無幾,至少在形式上依然頑強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