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國總統埃馬紐埃爾·馬克龍(Emmanuel Macron)表示歐洲不應該成為美國的“追隨者”後,巴西總統盧拉·達席爾瓦(Luiz Inacio Lula da Silva)在中國呼籲“金磚國家”擺脫對美元的依賴。中國領導人習近平和他提倡的中國“新秩序”是否因此得到“背書”?《華盛頓郵報》近日報導,中國的新秩序已現出雛形。中國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又有多少國家能接受中國的新秩序?
盧拉、馬克龍為習近平新秩序背書?
盧拉星期四(4月13日)在上海新開發銀行(New Development Bank)總部呼籲金磚國家之間應以本幣進行結算,他說:“每天晚上我都在問自己,為什麼所有國家都得用美元來結算呢?為什麼不能用我們自己的貨幣來做貿易?”盧拉的提議引發輿論嘩然,有人稱其要“革美元的命”。
他是在出席新開發銀行行長、巴西前總統迪爾瑪·羅塞夫(Dilma Rousseff)的就職典禮說這番話的。新開發銀行是“金磚國家”於2015年共同成立的,設立的本意也是希望能取代西方主導的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中國過去十年來一直在推動人民幣的國際化,上個月底,巴西政府已與中國達成協議,不再使用美元作為中間貨幣,而是以本幣進行貿易結算。
美國耶魯大學法學院蔡元培中國中心專門研究中國崛起對國際秩序影響的研究員莫里茲·魯道夫(Moritz Rudolf)告訴美國之音,巴西政府的做法和盧拉的呼籲是對中國世界多極化發展願景的背書。
“盧拉現在是巴西總統,他是中國的天然盟友和合作夥伴。他和中國有著一樣的願景,希望建立多極秩序,以擺脫他們所說的美國主導地位。”
魯道夫說,這在巴西前總統雅伊爾·博索納羅(Jair Bolsonaro)在任期間是不可能發生的。博索納羅的兒子曾指責中國通過華為5G搞網絡間諜活動,引發中巴間外交摩擦。
與盧拉相比,法國總統馬克龍對中國多極化世界願景的讚同更令人吃驚。馬克龍在結束中國的訪問回國的飛機上接受採訪時說,歐洲不應該成為美國的“追隨者”,應該成為兩個“超級大國”之外的“第三極”力量。馬克龍同時還建議歐洲減少對“美元治外法權”的依賴。
不過,馬克龍的說法在歐洲引發軒然大波,很多人直接表示,馬克龍並不能代表歐洲。德國議員,前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諾伯特·洛特根(Norbert Roettgen)在推特上發問道:“難道馬克龍相信,中國按照自己的利益和力量重塑世界秩序時,真的不關歐洲的事嗎?”
中國越來越清晰地表明自己要建立一個不同於美國領導的全球管理體系或全球新秩序的野心。中國領導人習近平開啟第三任期後,中國更是加大了努力。習近平在訪問俄羅斯的最後一天與普京告別時,特別邀請普京一起來推動這樣的局面。他說:“這也是百年變局的一部分,我們共同來推動它。”
去年和今年,中國先後推出了《全球發展倡議》、《全球安全倡議》和《全球文明倡議》,開始挑戰以美國為首的秩序架構以及普世價值的概念。今年中國還將主辦首屆全球發展共享會議。
最近,中國更是展開了“外交魅力攻勢”。在接待盧拉、馬克龍以及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前,中國還迎接了西班牙首相佩德羅·桑切斯(Pedro Sanchez)、日本外相林芳正(Yoshimasa Hayashi)、新加坡總理李顯龍(Lee Hsien Loong)和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易卜拉欣(Anwar Ibrahim)。3月20日習近平親自訪問莫斯科,在此之前,中國還促成了沙特與伊朗的復交。
耶魯大學法學院的魯道夫說,中國重塑世界秩序的野心早就開始了,包括習近平推出的旗艦項目“一帶一路”,只是現在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高度。不過他認為,這麼多國家的領導人訪問中國應該與中國結束新冠“清零”重新開放以及烏克蘭戰爭也有關係。“中國封鎖了那麼長時間,大家現在都要去,畢竟以前他們也無法去,”他笑著說。
中國的安全秩序願景沒人信?
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國際秩序項目負責人布魯斯·瓊斯(Bruce Jones)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說,中國在重塑國際秩序上的確開始邁出了“嚴肅的步伐”,包括號召其他國家減少對美元的依賴,在氣候變化談判中發揮重要作用,包括斡旋中東和平。但是他說,中國的進展主要體現在經濟秩序領域,在安全領域,中國幾乎沒有取得任何成功。
“我要說的是,到目前為止,中國在說服其他人相信其更廣泛的安全秩序願景方面還不夠成功。大家對此非常猶豫。它在某些方面取得了一些進展,並在某種程度上取得了一些突破,並描繪了自己的替代方案和經濟基礎。但到目前為止,它還沒有成功地讓任何人加入其關於全球政治秩序和安全的願景。我們還沒有看到。”
他說,相較於對全球經濟秩序的改變,中國在海洋秩序的企圖最能體現中國的野心。他去年11月在布魯金斯網站發表“中國及其對世界秩序的挑戰”說:“正是在這個領域,中國以最咄咄逼人的姿態挑戰並尋求破壞或推翻全球秩序的核心條款,即使它從現有制度中獲得巨大利益。”
中國在台灣海峽、南中國海和東中國海的行動迫使中國的鄰國日本、菲律賓、印度和澳大利亞不僅加強了與美國的軍事合作,也加強了彼此之間的合作。
其中印度的擔憂最能說明問題。印度與中國一樣,同為發展中國家,也是“金磚國家”的成員,同樣人口眾多。有分析人士說,如果中國真的希望“全球安全倡議”在全球範圍發揮更大影響力,需要吸引參與的最關鍵地區將是南亞,尤其是印度。然而,印度與中國的關係最近幾年卻達到了歷史的最低點。
坦維·馬丹(Tanvi Madan)是布魯金斯學會印度項目主任。她最近在美國喬治城大學的一場關於中國在南亞地區影響力的研討會上說,2020年夏天中印邊境衝突前,雖然兩國也有一些衝突,但是,印度本質上還是尋求與中國合作的,發展經濟。但所有的一切因為2020年的邊境衝突改變了。
她說:“今天,印度的前任政策制定者和高級決策者將印中關係描述為不僅僅是一種競爭共存,……而是一種武裝共存的狀態。甚至有人將其描述為1962年中印戰爭以來兩國關係的最低點。”
她說,2022年夏天是印度對中國關係的“轉折點”。不僅是邊境衝突,中國在處理新冠疫情上的不透明也促使印度對與中國的關係進行“反思”
馬丹說,除了巴基斯坦之外,南亞的小國家,孟加拉國、尼泊爾、斯里蘭卡雖然視中國為夥伴,在安全方面對中國都有擔憂。
全球南方和南南合作的挑戰
在認定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一定會“遏制、圍堵、打壓”中國後,第三任期的習近平正在進行重大的外交政策調整,著重發展中國家--也就是“全球南方”(global south)的關係。巴西、沙特和伊朗都是全球南方國家。
借助“一帶一路”和其他政策,中國在“全球南方”已經取得了一些進展。在拉丁美洲,有大約20個國家與中國簽署協議加入“一帶一路”。
不過,耶魯大學法學院的魯道夫認為,中國祇有在可以兌現經濟和政治利益時才可以將南方國家聚攏在自己身邊。
“對那些國家來說,最重要的問題是我們的替代方案是什麼?如果沒有真正、具體的替代方案,中國很容易在那裡取得實際成功,因為他們有共同的評估,認為現行的全球秩序不是全球南方創造的,覺得自己沒有得到充分的代表。”
布魯金斯學會國際秩序項目負責人瓊斯認同這樣的看法,他說,“全球南方”國家很樂意看到中國撼動美國,在現行的國際秩序中為他們創造更多的空間,但這並不代表他們要在美國領導的秩序和中國的秩序中做出選擇。
“他們不會靜靜地坐著說哦,是的,我們當然支持美國。他們也不會很快說哦,是的,我們希望中國人取代西方人。”
英國利物浦大學政治學系講師、《中國在非洲不干預政策的終結》(The End of China's Non- Intervention Policy in Africa)的作者奧博特·霍特茲(Obert Hodzi)認為,相對於中國在沙特、伊朗和巴西等國的成功,中國與非洲國家的交往正遭遇挑戰。他說,非洲新一代領導人正在質疑南南合作項目,中國是一個“仁慈大國”的敘事正遭到越來越多非洲國家的質疑。
“新一代非洲領導人質疑南南合作,質疑中國是否平等對待非洲國家,非洲在中非關係裡是不是平等夥伴,我認為這些問題開始出現。'債務陷阱'即使是誇大其詞,但它確實在普通非洲人的腦海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他們看著中國說,'我們被中國困住了'。”
霍特茲是在喬治城大學為美國國家戰爭學院國家安全戰略副教授瑞黎明(Dawn Murphy)的新書舉辦的研討會上這麼說的。
瑞黎明在她的新書《中國在全球南方的崛起:中東、非洲、與北京的另類世界秩序》(China's Rise in the Global South: The Middle East, Africa, and Beijing's Alternative World Order)一書中說,中國希望將全球南方(中東和非洲)當作跳板,來推進在更廣泛地區的影響力,進而建立新的替代秩序。
霍特茲認為,雖然中國在非洲深耕數十年,但中國在非洲的影響力基礎不穩定,並不一定能成為推進其秩序的“跳板”。
“為什麼說它的基礎不穩定?從某種意義上說,中國在非洲國家的影響力只限於在中國能夠為基礎設施提供融資。。。能夠建設所有這些基礎設施,非洲國家不一定要為此付錢。當中國的錢用完了,當中國開始對其提供給非洲國家的貸款提出嚴格的條件時,我們實際上可以看到非洲國家疏遠中國。”
霍特茲說,西非的安哥拉就是很好的例子。安哥拉現在遠離中國,更加靠近西方。安哥拉曾經是中國在非洲的重要經貿合作國,早在2010年,習近平在擔任副主席期間就曾出訪安哥拉,與安哥拉簽署了有關石油與軍火項目的合作協議,安哥拉與中國之間與石油換取投資的合作模式也曾經被認為是中非合作的典型模式。但現在這個模式已經走到了盡頭。
贊比亞也是與中國擁有“傳統友誼”的國家,但是,近年來反華情緒明顯上升。在贊比亞的媒體上和社交媒體上,充滿了“中國控制了我們的經濟命脈”、“中國人擠佔了我們的工作崗位、生存空間”、“中資企業工資低、工時長、環境差”、“中國人不尊重我們,只想賺錢”等說法。值得一提的是,贊比亞是美國第二屆民主峰會的共同主辦國。
2022年7月,中國政府援建的耗資約2億美元的津巴布韋新議會大廈竣工。雖然得到了津巴布韋總統的讚揚,但批評者對於大廈的安全(中國可能會在大廈里安裝竊聽器)以及北京不斷增加的影響力表示擔憂。
霍特茲說,他覺得中國在非洲的影響力或新秩序是無法經受時間的考驗的,除非中國願意“繼續購買非洲國家對中國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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