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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親北京報刊《大公報》上週點名批評台灣學者吳叡人涉嫌違反港版國安法,指責他獲得香港記者協會“人權新聞獎”的評論文章鼓吹“港獨”,涉嫌顛覆政權。這是港版國安法實施一年多以來,首次有台灣人被指違法。吳叡人表示,香港左報只是把自己視為工具,北京真正要打擊的其實是香港記者協會。有評論則預料,記協在面對強大壓力的同時將進一步受到排斥。
被視為北京喉舌的香港《大公報》1月6日以全版版面刊登題為“記協無視法紀、煽‘獨’撐暴”的報道,矛頭直指台灣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所副研究員吳叡人。
長期關注香港局勢的吳叡人撰寫的文章“致一場未完的革命”去年獲得香港“人權新聞獎”優異獎後在台灣媒體發表。 《大公報》記者譴責該文章充斥鼓吹“港獨”和煽動暴力的言論,並鼓吹“香港自主選擇結盟對象來圍堵中國”,煽動顛覆國家政權。
“人權新聞獎”由香港記者協會、香港外國記者會等組織舉辦。 《大公報》引述香港退休法官黃汝榮說,吳叡人的評論文章煽動香港人對國家憎恨的情緒,以香港回歸條例及刑事罪行條例第9條一併審視,這篇文章及人權獎主辦方,有“煽動意圖罪”嫌疑。
法學教授傅健慈則表示,吳叡人可能觸犯港版國安法第20條“分裂國家罪”或第22條“顛覆國家政權罪”,最高可處無期徒刑或者10年以上有期徒刑。
吳叡人:我是打擊記協的工具
吳叡人接受美國之音專訪時認為,表面上,香港左報把打擊的矛頭指向自己,但實際上自己只是被人利用。
吳叡人說:“把我跟記者協會和人權新聞獎結合在一起。這個時間點剛好就是(網媒)立場(新聞)和眾新聞被瓦解。很重要而且資深的新聞人被逮捕,只剩下(記協)跟外國記者協會。我想,這次主要的目的是要打記協。我主要是個工具。”
吳叡人2014年曾為香港大學學生會出版的書籍“香港民族論”撰文。這本書內容圍繞“香港民族,命運自決”,曾被時任特首梁振英嚴厲批評。 2017年,吳叡人和另一台灣學者被香港當局拒絕入境。
吳叡人形容,《大公報》的文章起到“一石二鳥”的作用。他說:“一石二鳥。他可以一舉兩得。他不僅可以打擊記者協會和人權新聞獎的主辦單位。他同時也可以藉這個機會來打擊他們認為比較嚴重的一個支持香港民主運動的人。 他要怎樣才能一打就把記者協會打死呢?他要找一個最嚴重的罪名。我就是境外分裂國家這幾個因素合在一起。我的個案是最能夠一次就把記協打死的工具。”
吳叡人回憶起去年獲悉文章獲獎的感受:“我說,‘知道獲獎的消息,心中浮現的感受不是喜悅 ,而是感概跟感激。感慨時勢如此巨變,讓我們勇敢正直的香港朋友必須承受如此煎熬。感激的是他們願意投票給這篇文字的勇氣。我知道在這個時候選擇這篇直言無悔的評論意味著抵抗,但也意味著可能要付出代價。’我當時的心情很複雜,感概又感激,但是也很擔心香港記協和主辦單位的朋友會因為給了我一個獎,在日後會遭遇到麻煩。現在果然就一語成讖不是嗎?”
國安法下首位被點名違法台灣學者
成為第一位被點名違反港版國安法的台灣人,吳叡人介紹說,獲獎的評論文章是以社會科學角度來分析2019年香港反送中運動的始末。
吳叡人說:“從一個非常社會科學的角度來說明這個運動不是突然爆發。它基本上是源於‘一國兩制’體制的不穩定。香港人(曾經)相信1997年的諾言。他們想要相信在中國統治下,香港會得到他們長期要的雙普選也就是民主。香港跟中國這個新的宗主國之間的摩擦在1997年回歸後就已開始,因為香港想要‘兩制’,中共想要‘一國’。我不是在鼓吹獨立。我是在說明,反送中運動其實是逼上樑山的結果。”
對於“港獨”,吳叡人設下了這樣的底線:“你說我在鼓吹港獨,我是同情,而且我同情的不是港獨,我同情的是香港人,特別是香港的年輕人要追求命運自主的心情。我在煽動暴力嗎?我沒有煽動暴力。我事實上是同情他們。我有說過,這些年輕人手無寸鐵。他們必須用肉身來表達他們對北京政策的不滿。從北京的立場,你不要懷抱成見。你敞開心胸閱讀這篇文章之後,應該會感覺到其實它們要調整治港政策。不要強壓,也不要一直逼著香港要融入大灣區。要讓香港保有它的特色。中港之間應該要win-win (雙贏)”
吳叡人2019年年底接受採訪時口述自己的觀點,經過整理後的評論文章2020年2月由台灣媒體“報導者”出版,當時港版國安法尚未生效。
吳叡人說:“國安法幾個案子裡面, 老早就放棄了不溯既往的原則。我之前的很多案子都是老早就開始回溯。它可以往前追溯好幾個月,然後說我犯法,這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而且這還是香港退休法官講的不是嗎? 它(《大公報》)在介紹我這個人的時候說了我很多往事,包括‘香港民族論’的文章。香港民族論是2014年香港大學邀請我去發表(的文章)。我容許進去(香港)又出來。那個時候是合法,而現在就說我非法。”
早年曾以台獨為題在北京講學
吳叡人長期投入台灣社會運動,年輕時曾參與野百合學運。 2014年的太陽花學運也看到他的身影。 《大公報》把他形容為“台獨”份子,但其實早年他曾踏足中國大陸進行學術交流。 2007年,吳叡人曾獲邀到北京發表演說。
吳叡人說:“我是在北京市郊的少數民族學院發表。我發表的是我博士論文的最後一章,是有關台灣民族主義在日治時期出現的思想上的分析。簡單來講就是戰前台獨思想的模式。最初社科院的人跟我講說,黨方面覺得好像有點太強調獨立了。它們有點擔心。後來經過一個晚上的溝通,它們還是讓我發表了。”
吳叡人說,當時北京學術界的熱烈反應他仍記憶猶新:“你知道我發表完之後獲得多麼熱烈的回應嗎?在會場上有很多熱烈的討論。很多老師和學者,甚至連黨委書記都來跟我打招呼。我也沒有被逮捕。我的印象是,大家都可以自由自在討論,可以很開放地、自由自在地交流,那次經驗讓我對中國那時開放和言論自由的程度留下很深的印象。當然到第二年就改了,因為當時劉曉波的‘零八憲章’之後,中國自由派就被大批逮捕、鎮壓。那你可以說最自由的時代已過去了。”
《大公報》譴責吳叡人鼓吹“港獨”,而吳叡人則強調,香港人的命運不應操縱在別人手上。他說:“香港人可以決定自己命運。我基本上支持的就是這一點。這是我的底線。如果經過民主程序,香港人覺得要留在中國內部,那我也尊重。也就是說,我認為有權決定香港命運的是香港人,但我也不應該過度介入,因為最終應該由香港人來決定。我這立場很多香港人都知道。只有文匯(報)、大公(報)不知道,只有香港政府不知道。”
麥燕庭:記協將被孤立排斥
香港記者協會前主席麥燕庭對美國之音表示,報名角逐“人權新聞獎”的作品只要符合規則,舉辦機構無權也不可能不讓它參賽。至於文章獲獎與否則是評審,而不是主辦單位的決定。她擔心,香港左報的批評將導致記協和外國記者會進一步被孤立。
麥燕庭說:“這將導致記協和香港外國記者會受到排斥。兩個會的影響力會因而減低,日後行政機關若要對兩個組織採取行動,批評聲音也會減少。香港是區域性的資訊中心。現在它(當局)希望做到的是,和外國一些人接觸並引述他們講的一些話,也有可能被指違法。這將損害香港的國際地位。”
到目前為止,香港記者協會就吳叡人事件仍然保持沉默。
麥燕庭說:“這次(左報)以全版去報道一宗並不成立的個案。記協確實正承受著很大壓力。破壞香港新聞自由的人來自新聞界。《大公報》的文章很明顯是有針對性而沒有實質證據,很明顯是針對記協,為政權羅織記協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