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天安門屠城事件35週年來臨之際,一位已經移居英國的離散港人繼續堅持發聲,用英語演繹舞台劇的方式,首創將已經在香港不能公演的《5月35日》劇目,重新編寫製作演出,希望能藉此感召英國人,使他們認識六四事件專制本質,聯繫香港當今崩壞,鞏固民主與普世價值的信念。
舞台劇《5月35日》在香港首演於2019年,對部份堅持追求六四公義的香港人並不陌生,故事講述雙雙步入八十歲的一對年老夫婦滿身病痛,等待死亡,他們唯一的兒子卻不明不白地死於當年的六四事件。丈夫眼見老伴快將離去,認為不應害怕,要定下目標:在5月35日(意即6月4日)當天,要堂堂正正去拜祭兒子。劇目陳述的主綫是,在不正常國家的陽光底下做正常的事,也是不合法,所以當中的兩位主角要光明正大地悼念,衝擊這條不正常的底線。
《5月35日》舞台劇在2021年後在香港公演成為絕響
在“港版國安法”實施後的2021年9月,多位“香港市民支援愛國民主運動聯合會”(簡稱:支聯會)骨幹成員被捕,該會也隨後宣佈解散。當時身兼支聯會資深義工的《5月35日》舞台劇監製 -“六四舞台”創辦人列明慧在衡量了風險後,也無奈決定移居英國。《5月35日》在香港自此成為絕響,再沒有機會公開演出。
但過去三年來,這戲劇的演出並沒有停止下來,在台灣、日本與美加等地也進行過放映及搬演活動,反應不俗。2022年六四前夕,該劇在英國倫敦舉行《5月35日》放映會。列明慧觀察到儘管不少移英港人到場支持,但英國本地觀眾卻寥寥可數,而放映時英文字幕出現較快,難以追上前文後理,本地觀眾也不懂劇中經簡單翻譯後的笑場和內容中的比喻。她事後深信,始終要使用所在國家的語言演出,當地觀眾才能更理解內容,事半功倍。自此,她便萌生了使用英語公演的念頭。
列明慧近日接受美國之音中文部訪問時,詳細地講述了她為何今年要在六四事件35週年在英國舉辦《5月35日》舞台劇的英語公演活動。從“六四舞台”劇團於2021年解散前在香港的演出,以至當今在英國生活的挑戰,這位對舞台劇充滿熱誠的離散港人,在訪問中都顯示了堅持追求公義的堅毅精神。
英國人對六四印象只停留於坦克人照片 寄望多英國人來觀看演出
列明慧首先承認記者提出的理論,儘管他們也十分歡迎這數年來的移英離散港人觀看互相支持,但英語版本《5月35日》公演劇目的主要對象,應該是以本地的英國人為主,而越多英國人來觀看,也代表了演出的成功程度,代表了英國人關心六四事件,與全球所有銘記此事的仗義之仕都是有著同一熱刺的心。不過,她承認,在這次推廣公演的過程中,確實發現一般英國人對於六四事件的印象,只是停留於事發當年的新聞照片,但事件發生接近35年後至今天對死難者家屬的影響,卻是不甚了解。
她說:“這次我推廣給予本地 (英國的)朋友,其實也覺得容易,因為他們本身對香港是有所認識,但對於八九年歷史,他們就會停留在,認識的就是Tankman,就是坦克人那張相片,然後大家知道當年有發生過屠殺;但對於天安門母親現在正在面對的狀況,可能他們不是 (那麼熟悉),他們不是最認知、最認識的歷史,覺得這事情已經是30幾年前的歷史,已經發生了;但這次(公演給予)的機會就是,我們也很想讓全世界知道,其實這事情並沒有完結,因為經歷了30多年後,天安門母親依然不能公開拜祭自己的親人,他們在敏感時候依然受到嚴密監控,甚至被旅遊,(被中國當局)剝奪了很多人生自由。”
六四議題並不是與英國人無關
正是部份英國人普遍對六四事件帶有陳舊的記憶,是否意味著此歷史事件與英國人沾不上任何關係呢?六四議題對於英國人在英國生活何干呢?列明慧對這相似的疑問駕輕就熟回答說,六四議題並不是與英國人無關,也並不只局限於關心中國民主發展的英國人,觀看《5月35日》舞台劇從而瞭解六四真相與涵義,其實也與當年部份香港人嘗試與六四議題切割的爭論相似。
她說:“這個問題,其實我 (覺得),與 (部份)香港人也是一樣,我們以往也是要說一個中國故事,即是八九年30幾年前的故事,與香港有甚關係呢?我想我們都是從一個普世價值出發,這是一個關於人權,關於自由,關於公義的一些議題,所以我覺得在世界不同角落,如果你對這些議題要堅持的話,其實都會對這一類型劇目有興趣。”
列明慧繼續以過去數年新冠病毒疫情為例,指出中國專制政權下的新聞封鎖,不只影響中國,疫情蔓延全球,英國也不能倖免於難。她說,在一個專制政權下實施的新聞封鎖,哪怕只是一位醫生,只要他不能說出真相,其禍害深遠,影響著全世界幾千萬人的生命。
公演希望英國人反思英國對華政策是否綏靖 導致香港崩壞?
這位劇團監製也認同,除了認識中國的專制本質外,劇團的香港背景元素,也可以讓英國觀眾反思英國過去在香港問題上對中國的“綏靖政策”,是否促成了今天急速崩壞的局面,英國又應否負上責任?
她說:“我同意你的說法,因為在我接觸本地朋友中,我們在訴説香港發生的事情,為何我們要離開香港,來到這裏英國做這個製作?其實也有不少本地人分享,他們是知道香港目前的狀況,覺得非常不理想,覺得英國政府有一個道義上的責任去處理,這也是我覺得本地人頗為普遍的看法,所以這次在我們的宣傳裡,我又覺得,好像又不僅是完全一件新的事情。對於英國本地人來説,他們覺得,香港的議題也是他們關心的。”
列明慧續解釋,說在這次英語劇目公演的宣傳中,強調了香港元素獨特性,介紹了過去多年來香港是唯一能夠悼念六四事件的中國城市,而《5月35日》舞台劇在得以創作誕生,也是因為香港享有獨特的文化藝術創作空間所致。她說,但經了2019年反修例社會運動後,不僅有關空間消失,劇場也消失,隨後有關六四書籍在公共圖書館遭下架、藝術品“國殤之柱”在香港大學校園遭警方移走、六四紀念館關閉,以及支聯會遭解散等一系列事情,都是要向英國觀眾表明,《5月35日》這套英語舞台劇如今在英國上演,也是承載著多麼的歷史重擔,讓他們瞭解到中國及香港政府如何將它扭曲成煽動仇恨的可能犯罪證據。
香港人也流亡海外 與六四受害者多了一份更深的連結
除了英國與香港的連結外,在列明慧眼中,香港人與中國的重要聯係上,也體現在多年來關心六四事件的獨有角色。她分享到,在2019年後,香港人與六四事件的連結更多了一份扎實的基礎,特別是多了港人因政治原因流散海外,親身體會到中國國內民眾遭受的迫害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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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2019年當然是一個很重要的年份,我自己覺得2019年使我與天安門母親,以及那些流散學生,被迫流亡的朋友,使我與他們的connection(連結)加深,因為以前我只是訴説他們的故事,我當時只是在新聞知道他們經歷了苦難,他們不可以再回家。2019年後,我覺得我自己與他們多了一層連結,因為經歷了2019年,我堅持要說真相的話,我也有機會,我不可以再回(到香港的)家,於是我便離開香港來了英國,我覺得那個心,那份感情是深厚了。”
“六四劇團”成立之初 希望用創意藝術形式悼念
回顧“六四劇團”2009年成立之初,當時正值部份香港市民質疑支聯會每年的六四燭光悼念晚會行禮如儀,只懂哭哭啼啼,了無新意,坊間更出現了拒絕出席的呼籲。有市民自行悼念;有年青人獨自舉辦另類的六四搖滾音樂會,以此抵制支聯會活動。身兼支聯會義工的列明慧承認,儘管“六四劇團”並不棣屬支聯會,但他們確實是希望用多一份創新的形式去鞏固當時大眾對六四的支持。
她說:“我覺得,我覺得支聯會有支聯會的限制,所以當時我們成立時,其實我們也很清楚,就是支聯會就做回支聯會它自己覺得能力可及,可以做的事情。但作為一個個體,一個普通市民,其實我們呼應著關心中國與香港民主運動的一個信念,我們可以做甚麼?我們只是選擇了用一個藝術形式。我同意,當年還有很多不同文化藝術活動,除了我們有這一個話劇團外,還有樂隊等。”
舞台劇呈現六四有血有肉 英語港式對白需重寫演繹
這位醉心舞台劇工作的監製介紹說,六四事件的陳述套入了舞台劇的框架後,就不再只是單純的六四故事。列明慧說,這是關於人性,在不同的劇目角色中,“六四劇團”訴說呈現的是人性光輝與黑暗,參與扮演民主運動的學生與難屬,都是有自己的情懷,是有血有肉的人。她解釋,觀眾透過舞台共同空間,感受到劇本角色中的經歷置身其中,體驗會與別不同,這就正是劇場的化學作用。
不過,要達致上述的化學境界也非容易,在這次英語版的籌備過程中,劇團所面對的困難接踵而至,從劇本的語言文化,以至招募亞裔面孔的演員,均需列明慧一一拆解。她笑說,英國民眾難以理解一般香港式的對白元素,如“廣場大媽”或“援交”等詞匯,放在英語的語境中,失卻其取笑意義;所以他們花了頗多心思重寫及翻譯對白語句,務求英國本地人觀眾能有所共鳴。
應徵演員害怕“港版國安法”及基本法第23條 始料不及
促使列明慧感到更加驚訝的是,“港版國安法”以及香港基本法第23條立法正發揮著無遠弗屆的威力,實在地影響著來應徵的演員,使他們擔心會誤墮“法網”。
她說:“我們起初自己覺得,這麼多英國本地人,對於這一個(香港國安法)風險,他們既不是香港人,又與香港沒有甚麼大關係,不是那麼誇張吧,是嗎?但事實上,使我感到很意外,我們現在,這次我們劇目中有3個主要演員,但這3個主要演員覺得十分不想用自己真名演出,這是我始料不及,真的!因為大家都可能對於未知道這個國安法風險,或者23條的風險,因為到目前,其實23條還未有一個案例,道聽途說又好,或者是一些免於恐失去、免於恐懼的自由也好啦,會使到演員有一些擔心,會否因為做了這一個製作,在將來可能構成,不可以去其他地方,又或者會否有一些政治騷擾?”
鄒幸彤堅毅精神鼓勵著她在英國跨過難關
排除了萬難後,還有少於十天,英語版的《5月35日》舞台劇便會正式公演。列明慧坦言,支撐著她一路走來,堅持要在海外說出六四真相的,是現今身陷身陷囹圄的支聯會前副主席鄒幸彤。她一邊憶起昔日一起在支聯會做義工時的點滴訴說,正是鄒幸彤對六四的堅毅精神,陪伴著她將一個一個的難關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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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所以有關她 (在獄中的)新聞其實一直也很牽動著我,因為可以這樣說,我覺得大家都是本著那種信念,然後,但看見她為了堅持信念而現在受了很多委屈,到現在一直被還押。所以我想她的一些經歷,其實很鼓勵我,因為她在一個這麼艱難期間,她依然堅持發聲,堅持下去,不會因為坐牢而退縮。劉曉波說過,在一個專制政權做反對派,坐牢是必然,幸彤也有這樣說過,她對此已經有心理準備,儘管有心理準也好,但作為朋友,依然覺得很心痛。”
樂觀看待離散港人宿命論 六四不是移英港人唯一價值觀的指標
伴隨在移英的崎嶇路途上,列明慧在看待六四議題與離散港人的宿命時,還是沒有那麼悲觀。縱然英國人還是會持續關心移英港人的生活福祉,六四議題還能否承傳至下一代的移英離散港人?“平反六四與否,追究與否?”會否只是這一代移英港人曾經叫過,有過的記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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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明慧最後回答說:“那麼一代人有一代人要關心的事情,以及要處理世代的矛盾、他們自己要面對的歷史責任,我自己又很樂觀,因為我這裡(英國)度,包括一些認識的香港人,他們已經來了好幾年,過去也不是特別關心香港事,但2019年喚醒了他們,要關心香港這一個身份認同,自此之後他就變得很積極,第一就是說出香港的事,以及支援剛剛過來英國的一些香港朋友,所以我覺得一個身份認同,又或者一些民主種子,其實你是不知道它會甚麼時候發芽,甚麼時候生長?”
列明慧總結,不是一定要認識六四才算是承傳香港人的獨有身份;相反一脈相承的是,不管是1989年六四事件、2003年的反23條立法、2014年的雨傘運動以及2019年的反修例社會運動,當中關注的比重並不重要。她說,若海外港人關心上述事件的普世價值,認為民主自由人權等議題是重要,便自然會有興趣認識多一些性質相同的歷史事件,然後去塑做自己今後走的人生路。
希望終有一天能在中國大陸上演
身在彼邦,她更樂觀的夢想是,終有一天,《5月35日》的普通話版本會登陸中國大陸,在發生六四事件的國家公演六四事件的故事。她笑言“ 但是在可見的將來,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唯有)一步一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