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舉行恢復民主40年來最不確定和最緊張的總統選舉後,極右激進的國會眾議員哈維爾·米萊(Javier Milei)以懸殊比數擊敗了對手、現任經濟部長塞爾吉奧‧馬薩(Sergio Massa),終結了長期執政的左翼政府。米萊稱執政後將與中國經貿脫離官方主導且外交轉向親美的競選承諾,即將面臨考驗。
“自由進步黨”(Freedom Advancs)候選人米萊以55.69%領先馬薩的44.30%,以近 300 萬票的優勢領先對手。此外還贏得了 23 個省中的 21 個以及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相較於10月初選時落後馬薩近6%,短短一個月間翻轉了17%的支持度。
現年53歲的哈維爾‧米萊是意大利後裔,出身中產階級。他在擔任經濟學教授時兼職節目主持人,2021年當選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眾議員正式投入政界。在不到3年間以“極右派、無政府資本主義者”對陣執政20年奉行庇隆主義(Peronist)的基什內爾派政府,並奇蹟式地成為總統候選人。
米萊在確定勝選後發表講話,宣稱“阿根廷從今開始重建,因為如果我們不迅速採取結構性變革,我們將走向歷史上最嚴重的危機。”他還強調:“無所不在拖垮國家的施政模式也結束了。”
米萊極具爭議的對華政策
米萊競選期間的激烈主張,包括與中國外交脫勾,並將政府主導的對兩大貿易國巴西及中國的貿易交由私營企業主導,以及棄比索改用美元。米萊預言阿根廷將重返世界地緣政治舞台,而這個新策略包含了他最重要、最著名的外交政策立場之一:明白表示將轉向美國並與中國脫勾,因為他不會和一個人們不自由且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中國進行交易。
這次選舉是阿根廷民粹政府幾十年來錯誤的經濟政策和為選票長期補貼和靠舉新債養舊債的結果,而中國就是國際金融機構之外最大的單一債權國,這一跡象尤其在過去半年間全國大選階段格外明顯。米萊意外當選,加深了北京失去長年扶植拉美盟友的憂慮。
阿根廷這個拉丁美洲第三大經濟體全國4,600萬人中,有40%生活在貧困之中,年通貨膨脹率達到 143%,預估2023全年通脹率將達180%。法定貨幣比索和美元兌換率自2019年以來已經貶值90%。
阿根廷央行的淨準備金(央行資產與短期負債之差)在選前一個月已經降至64.5億美元,較年初減少140億美元,創歷史最低值。自1956年加入”國際貨幣基金”(IMF)以來,已經接受過22次緊急紓困,目前積欠該基金430億美元。
全國由620萬在私營部門工作的納稅人補貼大約1,870萬接受政府救濟的人,其中包括公務員、養老金和社會補貼受益者。馬薩在首輪投票前更宣佈取消日常生活用品21%的購物稅和幾乎所有人的所得稅,同時加發現金補貼爭取選票。中國也及時提供65億美元貸款不動聲色地支援馬薩,但顯然並未收到預期效果。
或許令人難以置信,1914年阿根廷的人均國內生產毛額產值高於德國、意大利或法國,名列全球十大富裕國家之列,但2020年僅回到1974年水平,排名落後到第130名,更糟的是舉債早已成為政府存續唯一的解方。
拉美第三大經濟體靠舉債度日
馬薩擔任經濟部長16個月期間,無節制發行紙鈔使比索斷崖式跳水,民眾紛紛儲存美元保本。市面上美元兌換除官方定價外至少有4種版本,而法定兌換與租屋及市面通用的”藍色美元”(Blue dollar)有著2.5倍的價差。
官方估計長期以來全國民眾手中至少擁有2,500億美元,而這正是米萊就任後將廢除中央銀行摒棄比索改用美元政見的基礎。
秘魯太平洋大學經濟學教授豪爾赫‧岡薩雷斯‧伊斯基耶多(Jorge Gonzalez Izquiero)在一場公開評論中說,改用美元並非想像中單方可以決定,還必須獲得美國聯儲會的支持。阿根廷的經濟和目前使用美元的巴拿馬、薩爾瓦多和厄瓜多爾截然不同,而完全改用美元也將失去國家重要的的金融主權。
值得注意的是薩爾瓦多改用美元後仍然債台高築,厄瓜多爾也在2020年宣佈無法償還外債,要求國際金融組織協助重整。
對馬薩敗選主因,“巴西中國觀察”(Observa Da China de Brasil)常駐研究員賈斯達(Gustavo Cardozo)向美國之音說:”基什內爾(民粹)主義模式已經碰觸社會疲勞的極限,最後終於被經濟的緊迫性壓垮”。”米萊試圖透過和解和團結的講話,向反對派和國際市場發出直接信息,產生了積極作用。”
沒有人比馬薩更有資格談論阿根廷與中國的全方位經貿關係,他在競選期間曾表示,當選後將尋求與現任政府在對華政策的連續性。他說:“中國是我們最重要的經貿夥伴,更是排名第二的貿易夥伴。”延續現行的失敗的經濟政策卻是他在首輪投票獲勝後轉而潰敗的主因。
新政府與中國脫勾風險
雖然米萊當選,與中國的關係可能會發生變化,但他顯然選擇性地遺忘了阿根廷的第二大最大貿易夥伴和最大投資國的重要性和風險。
在二輪投票前夕,阿根廷駐華大使薩比諾‧瓦卡‧納爾瓦賈(Sabino Vaca Narvaja)警告,一旦與中國斷絕關係將導致“數百萬個就業崗位”的喪失,以及“生產、社會和金融三重崩潰”。 他強調如果兩國關係出現破裂,由”中國進出口銀行”在阿根廷資助的許多基礎設施項目,例如巴塔哥尼亞(Patgonia)的兩座水電站可能會叫停。
薩比諾‧瓦卡在上海告訴阿根廷企業代表,“中國是阿根廷宏觀經濟穩定的決定性因素,中國持續增加與阿根廷的貿易量是可預測的決定性支柱,使我們能夠用來投資和發展。
他還強調”中國的目標是到2035年的12年間,將中產階級數量翻番到8億人,大家不妨想像一下這將給阿根廷帶來多大的機遇。”
針對米萊在競選期間有關一旦當選將改變與中國關係的說法,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說:“我相信如果米萊先生能夠到中國來親眼看看這個國家,他會對中國人民是否自由、中國是否安全的問題找到完全不同的答案。”
在11月12日舉行的總統候選人最後一場辯論中,馬薩試圖提醒米萊中國對阿根廷國民經濟的重要性,因為中國在阿根廷許多省份的出口中佔據很大份額。米萊回應稱,阿根廷可以簡單地尋找其他貿易夥伴和市場,並駁斥了馬薩關於與中國關係的變化將影響就業的說法。
內定外長為脫中論緩頰
針對與中國脫勾論,米萊的外交部長指定人戴安娜·蒙迪諾(Diana Mondino)表示,米萊的言論被斷章取義,他們一旦勝選將尋求與所有國家建立“公開透明”的關係。
蒙迪諾稱,米萊只會停止20年間多次不正常的“秘密”交易,包括阿根廷與中國的貨幣互換,因為 “我們不知道我們到底要支付中國多少利息。”
2015至2019 年執政的前總統毛里西奧‧馬克里(Mauricio Macri)也曾質疑與中國的關係並下令終止一座由中資企業承建的大壩工程,但卻因合同中明訂的罰則而被迫取消。隨後在他執政期間兩國繼續保持正常接觸。
2021年,北京在與巴西博爾索納羅政府間發生多次外交摩擦之後,北京威脅對巴西進行經濟報復。值得注意的是,儘管巴西作為中國貿易夥伴的比重更高,但中國卻毫無顧慮地向巴西施加壓力。 由於阿根廷與巴西相比在經濟上對中國來說相對無足輕重,與北京的政治對抗可能會面臨更嚴重的後果。
美國承諾就共同優先項目進行合作
米萊確定當選後,美國國務卿布林肯祝賀電文中強調,將與米萊就“共同的優先事項”進行合作。前總統特朗普也在第一時間道賀,預祝米萊“扭轉他的國家,並讓阿根廷再次偉大!”
特斯拉(Tesla)、“X”(前推特)和星煉(Starlinks)負責人埃隆·馬斯克(Elon Musk)搶先在各國官方祝賀前發文恭喜米萊當選,還表示“阿根廷的前途是繁榮的。”
美國沒有像中國的“一帶一路”一樣在阿根廷投資數十億美元協助電力、港口、採礦、鐵道交通等基礎建設。同時美國是否會向阿根廷提供與中國互換協議的180億美元信貸額度,值得懷疑。親美脫中政策的可行性,有待時間驗證。
針對在此經濟不穩定的關鍵時刻,阿根廷能否承受與中國的重大外交變化?日本東京大學公共政策大學院教授西澤利郎告訴美國之音記者:“阿根廷可能需要尋求妥協,因為中國不會在阿根廷對中國做出外交改變後繼續提供幫助。我不確定中方對阿根廷的報復或制裁的嚴重程度,但最近的中美峰會可能會讓中國的反應不像博爾索納羅政府時期對巴西的反應那麼嚴重。”
至於一旦米萊信守其競選承諾,不惜一切代價與中國脫勾,美國能否帶領歐盟和日本等盟國出手救援?西澤利郎稱,出於同樣的原因,美國在帶領“盟國”拯救米萊方面可能會持謹慎態度, 至於與亞洲鄰國相比,日本與阿根廷之間的政治距離以及米萊的極端政策立場,日本不應熱衷於幫助 米萊。假如米萊當選總統後在經濟政策上恪守競選承諾,我預計阿根廷經濟將陷入動蕩,米萊政府將會是個短命政府。
阿根廷加入金磚銀行或現變數
2014 年在緊迫的金融需求背景下,阿根廷依賴與中國的貨幣互換等非傳統信貸工具度過一個困難的金融危機,該協議包括雙方同意在特定時期內以其貨幣交換現金流量的合同。此後,因為阿根廷從國際市場或國際信貸組織借款遭遇困難,中國成為阿根廷的主要融資來源,到2020年已達到阿根廷國際儲備的42%。
阿根廷目前與中國有180億美元的貨幣互換額度,馬薩曾利用該額度來幫助償還其欠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部分債務。今年8月人民幣兌換到期前,馬薩訪華續簽並加碼50億美元,為現政府財政窘境解套。
馬薩訪華期間,阿根廷在中國支持下獲得批准於2024年1月1日正式加入由巴西、俄羅斯、印度、中國和南非組成的“金磚國家”(BRICS)新興經濟體集團,並已申請加入該經濟體位於上海埔東的“新開發銀行”(New Development Bank),從而減少對美元的依賴。
對中國的長期金融依賴,包括逐步以人民幣替代美元,也給阿根廷帶來了巨大的風險。米萊在12月10日宣誓就職後,對阿根廷加入“金磚國家”集團及申請加入去美元化的“新開發銀行”決定,存在著一定的變數。
中國是阿根廷第二大貿易夥伴和出口目的地,僅次於巴西。2022年對華出口額約為80億美元,佔出口額的9.1%,創下雙邊貿易歷史記錄。中國佔阿根廷大豆出口市場的92%、肉類出口市場的57%和大麥出口市場的59%,進出口總值已佔阿根廷國內生產毛額的4%,
大選塵埃落定,當地經濟學家對經濟走向有著共識:衰退、通貨膨脹和貶值。短期內通脹加劇甚至跨過今年預計的200%,物價上漲導致經濟衰退,比索對比美元將激烈貶值,而米萊的“美元化”將陷入一個中央銀行沒有美元支撐的窘境。
米萊迎面而來的基本問題是,他沒有像特朗普的共和黨那樣的大政黨,也沒有像博爾索納羅那樣有著軍方的大力支持。而他的“自由進步黨”(Freedom Advances Party)在國會兩院中所佔比數較低,更是他今後實施新政策的絆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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