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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許成鋼博士(2):談人工智能也過不去的坎


上海舉行的世界人工智能大會上展出的美團人工智能無人配送車。 (2021年7月8日)
上海舉行的世界人工智能大會上展出的美團人工智能無人配送車。 (2021年7月8日)

1991年在哈佛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的許成鋼教授多年來研究不同的經濟政治制度及其轉變的問題。他認為,當今中國的很多重大問題,從人民切身福祉到社會發展走向問題,都可以從經濟政治制度的視角獲得很好的解釋。這種問題也包括中國的人工智能產業為什麼看似發展勢頭迅猛但其實名不副實。

專訪許成鋼博士(2):談人工智能也過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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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經濟學學者,許成鋼博士認為,談經濟假如迴避或忽視制度問題便會陷入文不對題、似是而非、不知所云的境地。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的時候,他以源自世界銀行的“中等收入陷阱”的提法為例說,這種提法太缺乏解釋力,因為它完全不能解釋為什麼前蘇聯和東歐共產黨國家長期陷於中等收入陷阱,而日本、韓國、台灣、新加坡卻可以前行進入發達經濟體行列。在許博士看來,中國如今迴避憲執政民主這個制度問題談中等收入陷阱也是文不對題的無稽之談和空談。

與此同時,近年來,在中國國內外很多觀察家看來,中國當局越來越多地向全世界傳達一種信息,這就是,中國是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當仁不讓的榜樣、領先者、領路人、指導者,以及世界新格局的塑造者。在許成鋼博士看來,這種常常招致西方發達國家反感、甚至招致發展中國家反感的姿態或心態不能簡單地解釋為中國當權者的糊塗或頭腦發熱,更好的解釋還是制度的解釋——是制度決定了是這樣的人而不是那樣的人可以成為中國的領導人;是制度決定了領導人會有這樣的而不是那樣的言行;假如不從制度上理解,其言行就是不可理解的了。

在許成鋼博士看來,不僅是國家經濟發展的大戰略有政治制度的制約問題,在某些具體的技術行業發展方面,制度的制約也是不可否認、無法迴避的。在這方面,當今中國得到國家大力加持、看似很紅火的人工智能產業就是一個很能說明問題的例子。

許成鋼在倫敦(許成鋼提供)
許成鋼在倫敦(許成鋼提供)

那麼,制度的變革是否可以循序漸進?在這個問題上,許成鋼博士信奉他的導師、匈牙利經濟學家科爾內·雅諾什的觀點,這就是,並不是所有的改革都是可以漸進的。不能漸進的道理其實很簡單,但很多的人一直不明白。許博士在採訪中就此提出了簡明扼要的說明。

以下是許成鋼博士接受美國之音採訪記錄摘要的第二部分。許博士表達的觀點是他的個人觀點,不代表美國之音。

制度制約使人工智能弱智

金哲問:說到人工智能,近年來許教授發表了不少文章,表示不認同中國和俄羅斯把人工智能產業的領先地位視為可以決定其國家在全世界的地位乃至生死存亡。您強調中國面對最大的問題是制度問題,不是一攬子的技術問題。因為一兩項技術是不是全球領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國民經濟是不是整體領先。您說這些話之後好幾年過去了。在技術日新月異的今天,您認為您的話還立得住嘛?為什麼?

許成鋼答:我這話應該還是立得住的,因為我說的就是歷史。歷史很長,從我說的到現在才是歷史上短短的一瞬間。歷史就是我們剛才剛說過的,歷史上迄今為止的發達國家只有一類製度,沒有另外的制度能變成發達國家。

人類社會上產生出來的高度發達的經濟體和別的經濟體能區別開,實際上歷史都不長,都是從第一次產業革命起。從第一次產業革命到現在正在興起的第四次產業革命,人類已經經歷了三次多,第四次了。所有的產業革命,革命的發生地都是同一類的製度,這就是英美的製度。甚至連其他的資本主義制度裡都不產生產業革命。所以只有這樣的製度才發生最前沿的技術帶動經濟整體往前走。

就具體的技術而言,比如說今天所謂的人工智能的技術。人工智能技術能不能在你的經濟裡發展和起作用,這仍然取決於你的製度,取決於你整個的經濟、整個的社會是什麼狀態。當你的整個經濟、整個社會狀態不適合它發展的時候,這東西第一它也發展不起來,第二它發展起來也不能全面地應用。

這個問題稍微具體一點說,就要有一些技術內容。技術內容之一就是什麼叫人工智能。人工智能無非是三個東西合成的。第一是計算力;第二是數據;第三是算法。中國在這三個方面哪方面強呢?唯一可能(注意這裡說的是可能,還不是確定)強的方面是某些數據。

中國的人工智能產業並不發達

算法方面中國並不領先,因為所有的最重要的算法都並不發明在中國。在計算力方面,計算力的基礎就是芯片。中國芯片技術的落後狀態大家都明白。為什麼中國在芯片上追不上去,那也是制度問題。

所以,哪怕我不提算法,不提數據的問題,單純從芯片的角度看,你不解決制度的問題,芯片的問題就解決不了。芯片的問題不解決,人工智能的普及就無法實現。中國在人工智能方面已經有很多的學術論文發表,有很多的專利。但是它的應用只是局限在某幾個很窄的領域。

那幾個是什麼東西呢?是頭像識別,因為它是跟保安監控有關。另一個是語音識別,這兩個是相似的技術。人工智能有非常寬的,很多很多的應用,其中包括研製新的藥物,這方面中國幾乎是零,但在國際上這已經走得很遠了。比如我們現在所開發的應對新冠的疫苗的研發,這背後就有包括使用人工智能幫助了研發疫苗。這些東西在中國連影子也沒有。

為什麼中國的人工智能只局限在很窄的領域,在其它方面不見踪影?這就是制度問題了,不是單純的是因為中國人聰明還是不聰明。在國外大量的從事人工智能產業的最聰明的都是中國人,但他們為什麼在國外而不是在國內?因為他們靠的是制度。是那個制度幫助了他們發展。這個問題要是展開講,要花很多時間,我就不展開了。

摸著石頭過河其實是裝糊塗

問:改革要循序漸進,摸著石頭過河。這種改革漸進論在中國官方話語中一直佔主導地位。你在哈佛大學讀經濟學博士的導師和恩師、匈牙利經濟學家科爾奈·雅諾什對所謂的漸進式改革的說法持強烈的批評態度,對你說這世界上並不是什麼改革都是可以漸進的。他舉出什麼例子了嗎?或者許教授可以舉出可以清晰說明問題的一兩個例子嗎?

答:他講這個話實際上有個重要的背景。這個重要的背景就是所謂的漸進式改革,所謂的摸著石頭過河裡面其實是有個前提的。

這個前提就是沒有政治改革,就沒有基本制度的變化。沒有政治改革,沒有基本制度的變化,又不允許討論這些問題。在這個前提下摸索,才去摸著石頭過河。這個道理很簡單,因為有一些重大的改革其它國家已經是有榜樣了。其它的發達國家是怎麼做的你是知道的。你是有意地朝那個方向走,才去討論摸石頭。所以,科爾奈才說這樣的話。

當時他具體討論的是,如果你偏離了集權主義制度就意味著除了一個黨以外還有另一個黨,變成了多個黨。那麼,從1到2就沒有漸進,因為你不可能有1.1個黨,1.2個黨。這世界沒有這樣的漸進。是一個黨還是兩個黨,這中間沒有漸進。

無法治和有法治之間沒有漸進

早年在蘇聯或東歐就已經有過討論,說我們不討論多黨,那我們就在共產黨裡面正式討論分派,因為是列寧不允許共產黨裡有派別,那我們黨裡從不允許有派別到允許有派別,這中間就是沒有漸進的。你只有是一個派還是可以有兩個派,不可能有1.1個派或1.2個派。

科爾奈講的就是這個道理。這個道理實際上就關係到有沒有可能建立法治。

當你建立不起來法治的時候,那麼你摸著石頭過河,你這種半市場經濟就走不了多遠,最後一定是你的阻力就在這兒。這就是由於你沒能建立法治,就使得你的市場經濟不能繼續發展。

比如說這次中國男子足球隊在農曆新年到來時大敗於越南隊,大家都開玩笑說國足怎麼怎麼樣。這個玩笑馬上就到A股上了。有人說,你去算一算A股,那A股還不如國足呢,比國足還差遠了呢。你要笑話國足,要不要笑話A股呢? A股為什麼是這樣呢?

A股的問題(中國股市長期徘徊或不斷慘跌的問題)就回到了我們剛才所講的問題上了,那就是,因為沒有法治(經濟和股市都發展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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