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俄羅斯和伊朗似乎正試圖通過一系列非常規戰來削弱美國的實力。華盛頓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高級副總裁、國際安全項目主任賽斯·瓊斯(Seth G. Jones)認為,美國對未來的全球競爭毫無準備,在為時已晚之前,美國必須採取一些關鍵步驟以改變其思考方式。
美國聯邦調查局(FBI)和美國網絡安全與基礎設施安全局(CISA)7月發布了一份聲明,揭露了中國政府支持的黑客在2011年至2013年期間的魚叉式網絡釣魚攻擊行動,這一行動的目標是美國的石油和天然氣管道公司。
美國司法部7月19日稱,4名中國公民被控參與一項由中國國家安全部主導的入侵電腦系統的全球黑客攻擊行動。攻擊行動從2011年一直持續至2018年,針對美國和其他國家的幾十個公司、大學和政府機構,盜取知識產權和機密商業信息。
美國國家安全局還曾在一份報告中提到,從2019年中到2021年年初,俄羅斯軍事情報機構格魯烏(GRU)對包括美國在內的全球數百個政府和私營部門目標進行了一系列強制訪問嘗試。
時代周刊今年6月援引兩名美國情報官員的話說,伊朗國家行為者正在社交媒體上加強虛假信息宣傳活動,在美國國內傳播不和諧及反猶太論調。
非常規戰決定國際政治
網絡攻擊、間諜活動、虛假信息宣傳......這些都是非常規戰的慣用手段。華盛頓智庫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高級副總裁、國際安全項目主任賽斯·瓊斯(Seth G. Jones)認為,非常規戰爭很可能會決定今後的國際政治。
他還表示,由於常規戰和核戰成本過高,中國、俄羅斯和伊朗等國都在通過非常規戰與美國競爭。捲入這類戰爭的不再是戰略轟炸機、坦克或是軍人,而是黑客、情報人員、特種作戰部隊和經常在暗處行動的私人軍事公司。
瓊斯今年年初發表在CSIS的一篇評論文章中提到:“非正規戰是指在常規戰爭和核戰爭之外,為擴大國家的影響力和合法性、削弱對手而進行的活動。正如國防部2020年的一份出版物所解釋的那樣,非正規戰爭'傾向於國家採取間接和不對稱的方式',以削弱對手的力量、影響力,其包含了許多政府可以用來改變權力平衡的政治手段:信息行動(包括心理行動和宣傳)、網絡行動、對國家和非國傢伙伴的支持、秘密行動、間諜活動和經濟脅迫。”
瓊斯表示,美國不需要在常規戰、核戰或非常規戰之間做出選擇,俄羅斯和中國正在發展對美國及其夥伴構成威脅的常規和核軍事能力。但拜登政府面臨的挑戰將是在準備和阻止常規戰爭、核戰爭和非常規戰爭之間找到平衡。在其新書《三個危險的人:俄羅斯、中國、伊朗和非常規戰爭的興起》中,他提到美國基本上已經放棄了情報、經濟和外交行動。他認為美國必須採取一些關鍵步驟以改變其思考方式,並在為時過晚之前參與競爭。
瓊斯是一位國家安全專家,對非常規戰爭,反恐和秘密行動深有研究。他除在CSIS任職外,還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戰略研究兼職講師。在此之前,他還是駐阿富汗美軍特種作戰部隊指揮官的計劃官員和顧問。
以下是瓊斯接受美國之音採訪的內容節選。採訪內容只代表他個人觀點。
記者問:您能具體談一談嗎?美國為什麼應該重視非常規戰?
答:在很多方面,美國也視他們為競爭對手。這三個國家是不同的,伊朗是一個小得多的國家,經濟也相對不發達。它不是一個全球大國,它是一個地區強國。中國則是一個正在崛起的全球大國。而俄羅斯可能更像是一個地區大國,有著一些全球野心。美國的常規戰和核能力是相當可怕的,美國的空軍、陸軍、海軍陸戰隊和海軍力量都很強大。我參加過的任何軍事演習都涉及美國和中國,包括在台灣海峽和南中國海(中國稱南海),這甚至有可能會升級至使用核武器。
所以我提出的論點,很像冷戰期間,莫斯科和華盛頓都非常擔心彼此之間的常規戰和核戰,因為這對他們的經濟造成巨大損失,對他們的人口造成潛在影響,特別是如果核導彈被發射到城市,但即使是針對軍事設施的戰術核武器(tactical nuclear weapons)也有可能造成很多人員傷亡,所以基於這些現實,我認為美國和中國不太可能進行常規戰或核戰,損失太大了。我認為雙方都認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常規戰和核戰的)可能性很低。但競爭仍然存在,而且仍然很激烈,中國有興趣將自己的影響力和力量擴大到東亞以外的非洲、中東、歐洲、拉丁美洲和其他地區。因此,競爭的一個關鍵方面將發生在非常規水平:這可能包括對非國家甚至國家代理人和合作夥伴的支持;可能包括網絡行動;可能包括經濟脅迫或經濟影響,例如,“一帶一路”倡議除了作為貿易和經濟發展的一部分,還被用作政治槓桿;還可能包括一系列其他的秘密行動和情報活動,以及信息行動,中國稱之為三戰(輿論戰、法律戰、心理戰),俄羅斯稱之為“積極措施”(active measures)。
所以,更廣泛的觀點是,絕大多數的日常競爭不太可能是常規戰,當然也不是核戰,它可能是發生在閾值以下的競爭,或者我們稱之為非常規戰。我擔心的是,這是俄羅斯、中國和伊朗樂於接受的競爭水平。另一方面,我擔心美國將重點放在為常規戰和核戰準備武器系統的計劃上。
為時已晚?美國應如何應對
問:那麼這些關鍵步驟是什麼呢?
答:美國的製度是民主的,它支持新聞自由,支持民主選舉和開放的經濟體系。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說,美國和其競爭對手的製度是不一致的,這些競爭對手通常是威權的,不支持民主……我們看到所有這些國家都在打擊信息自由,甚至限制互聯網的自由訪問。我認為,從長遠來看,美國的優勢將在於它對民主、言論自由、新聞自由、宗教自由等核心原則的承諾。所以首先,是要利用自己的優勢。
第二點則是美國需要有更好的理解競爭對手。中國便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人們對中國知之甚少。中國文件、報紙、電視節目和出版物的翻譯太少,大多數美國人都是通過二手資料或中國自己翻譯成英語的資料來了解中國的。美國在冷戰期間做出了巨大的努力,從前蘇聯及其盟友的媒體、文學和報紙中翻譯了大量的材料,而現在,美國在這方面遠遠落後。
第三點我認為是在非常規方面增強能力。因此,就像我之前說的,專注於可能性和非常規競爭的準備,美國把大部分時間花在與俄羅斯和中國等國家進行大型常規甚至核戰的戰爭演習上。我認為規劃工作必須包括灰色地帶或非常規類型的競爭。
第四點則是美國真的有必要開展“攻擊性信息戰”(offensive information campaigns)。俄羅斯人格外關注虛假信息宣傳,我認為美國在參與信息戰時,不需要編造條目。有很多中國、俄羅斯和伊朗參與侵犯人權的例子,這應該獲得很多關注,包括從香港,到台灣,乃至新疆維吾爾族人的一切。所以,我們把重點放在揭露信息,識別和突出腐敗欺詐醜聞的問題上,比如中國解放軍中的行賄晉升問題,俄羅斯和中國捲入興奮劑醜聞,經濟脅迫,間諜活動,我認為有一系列的例子……美國需要確保中國和俄羅斯人能看到這些信息,因為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能夠獲得的只是政府想讓他們看到的。
最後一點便是認識到競爭需要包括我們的盟友和夥伴的各種因素。我認為,這是美國長期以來的優勢,德國、英國、法國、澳大利亞、日本、韓國和台灣等,這些國家都是意識形態上的盟友和夥伴,有著相似的價值觀,類似的系統,它們將在所有方面發揮關鍵作用,從建立基地,到華為5G網絡,再到針對普京對西方進行的網絡攻擊等行為進行譴責和製裁,我認為在所有這些領域,盟友和合作夥伴在平衡競爭對手方面都是至關重要的。所以在我看來,所有這些都是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
問:我們也知道,美國可能一直都是常規軍事思維,所以在您看來,美國不熱衷於非常規戰還有什麼其他原因嗎?或者說,美國之前為什麼沒有對非常規戰採取必要的行動。
答:美國花了約20年時間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等地開展反恐行動。以美國軍方為例,我認為他們現在對回歸他們認為自己最擅長的領域的前景感到興奮,美國正在建造大型航母,建造昂貴且技術先進的F-35戰機,這些設備主要用於重要的常規戰。所以我認為美國很擅長準備和進行這類戰爭,美國士兵接受的也是這類訓練。中國在進行非常規戰爭方面有著悠久的歷史,毛澤東的著作,乃至再往前追溯至孫子的著作,你都能從中看到這一點。俄羅斯在這方面做得也很好,你可以看看俄羅斯聯邦總參謀長瓦列裡·瓦西里耶維奇·格拉西莫夫。而在美國,這是一種心理上的挑戰,也是一種文化上的轉變,要正確評估最有可能出現的競爭類型,然後做好準備。
問:中國的軍事和國防專家們是否認有足夠的信息,可以對中國和美國的軍事能力、戰略提出中肯的批評和評價呢?
答:中國花了更多的錢把資料從英語翻譯成漢語。中國的英語培訓市場也比美國所有語言教學的市場規模大得多。這就像美國政治家喬治·凱南所說的,他強調了理解競爭對手的重要性。這場運動的本質是關於歷史、語言和政治的,所以我認為中國人在理解美國文化,看美國電影或電視,聽美國音樂,閱讀翻譯的英語、新聞和其他的來源在另一個方向上是不同的。好吧,美國基本上是盲目的。
“危險分子”的挑戰與合作
問:據報三國均將派遣軍艦參與此次軍演,軍演將側重運輸安全和打擊海盜。所以在您看來,三個“危險分子”在未來是否會在更多領域進行更多合作來挑戰美國嗎?
答:他們肯定會在一些領域進行合作,我們已經看到了中國和俄羅斯合作進行軍事演習,我們也看到俄羅斯和伊朗一起在敘利亞進行軍事行動,中國和伊朗也已經建立了長期經濟合作的經濟諒解備忘錄,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所以,其中兩個國家相互合作,或者有時三個國家甚至還有其他國家都有合作。但是,他們可能會在一些領域存在分歧,存在緊張關係。曾經有一段時間,伊朗批評俄羅斯與以色列過從甚密。所以我不認為我們會看到一個必然的,全面的合作軸心。但我確實認為,在某些時間、地點和主題上,我們肯定會看到俄羅斯、中國和伊朗之間的各種合作,在一定程度上製衡美國及其夥伴。
問:拜登總統幾週前也說美國在阿富汗的唯一重要國家利益至今仍然是防止對美國本土發起恐怖襲擊。那麼在您看來,美國和中國是否會展開反恐合作?這是否會影響美國的對華戰略?
答:兩國對威脅的看法不同。中國人更擔心的是在阿富汗周圍活動的維吾爾人,這包括來自東突厥斯坦伊斯蘭運動(ETIM)和其他組織的人。據聯合國估計,他們在阿富汗有數百名戰士。但從美國的角度來看,他們並不是主要威脅,美國更關心的是基地組織(Al Qaeda)等類似的組織,他們和塔利班有著密切的關係。我沒有看到像基地組織針對中國的例子,但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在巴基斯坦對中國人發動了一些襲擊。所以我認為他們對威脅的看法是不同的。
美中兩國之間還存在很多不信任。我不認為兩國有很大的可能性共享情報或其他類型的信息,我也不覺得兩國有很大可能性進行實地合作、訓練、或進行任何其他反或反恐活動。我預計美中兩國之間不會有太多的合作,兩國間可能會是持續的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