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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拉維夫的加沙戰爭手記:用明亮的顏色畫星星


特拉維夫國家劇院哈比瑪廣場上的兩百多張床,表達人們對人質的牽掛(美國之音唐丹鴻)
特拉維夫國家劇院哈比瑪廣場上的兩百多張床,表達人們對人質的牽掛(美國之音唐丹鴻)

編按:這是唐丹鴻為美國之音撰寫的加薩戰爭手記。文章不代表美國之音的觀點。轉載者請註明來自美國之音或VOA。

特拉維夫

-10月7號以後大概兩三天,What'sApp裡有一個召集志工的民間自發的群組。你先報名登記。群組指揮中心會公佈任務,志工們依自身狀況接受安排。大衛通常在空閒時間幫忙運送衣物、玩具、課本文具之類的捐贈品,也往南部的醫院送過藥品。那幾天大半個以色列都有火箭彈,越往南火箭彈越多。他開著車東跑西串,特別讓家人不安。還好他們醫院開始安排志工。

特拉維夫國家劇院哈比瑪廣場上的兩百多張床,表達人們對人質的牽掛- 這是其中的一張兒童床(美國之音唐丹鴻)
特拉維夫國家劇院哈比瑪廣場上的兩百多張床,表達人們對人質的牽掛- 這是其中的一張兒童床(美國之音唐丹鴻)

在拉阿納納(Raanana )的一個疏散點做志工時,大衛認識了伊內斯(Ines),一名從斯德沃特(Sderot)疏散來的幼兒園教師。她在疏散旅館裡辦起了一所託兒所,努力帶給孩子們某種日常狀態,從破損中修護完整。

我在伊內斯暫時棲身的飯店大廳等她。一張條桌擺在大堂中央。三個志工問我是否需要幫忙。疏散的居民住在這裡。她們代為處理各種來訪:捐贈的、探望的、訪談等等。幾個軍人站在她們後面聊天。還有一些父母孩子,都是疏散居民。伊內斯過來,我們找了一個比較安靜的角落說話。

「我從1972 年以來一直住在斯德沃特,離加薩十公里的一座可愛的小城,有趣且平靜,居民之間相互認識,相處很溫暖。自從哈馬斯控制加沙以後,火箭彈就常常飛向我們的小城了。當火箭彈飛來時,會觸發一個名叫'紅色黎明'的警報。可我們有很多孩子名叫'沙哈爾',意思是黎明。孩子們就抱怨火箭彈警報的名稱跟自己的名字有關,這讓他們不舒服。因此警報的名稱改成了'紅色'。每次'紅色'警報響起時,我們必須在15到20秒之內到達安全掩體,否則未被攔截到的火箭就可能墜在你身旁。

伊内斯(Ines),一名从斯德沃特(Sderot)疏散来的幼儿园教师 (美国之音 唐丹鸿)
伊内斯(Ines),一名从斯德沃特(Sderot)疏散来的幼儿园教师 (美国之音 唐丹鸿)

「去年我家房子被火箭彈擊中了三次。最近這次打破了屋頂,房子裡有火箭彈碎片。我們的日常生活變得荒謬:你永遠不知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麼事。不知今天會是安靜的某一天,還是紅色警報頻響的日子。10月7日那個週六早上,紅色警報吵醒了我們。我以為又是一波尋常的火箭攻擊。隨後接到了兒子電話。他說城裡有恐怖分子,讓我快點進安全掩體,也給他在會堂做禱告的父親打了電話。我說你別傻了,城裡怎麼會有恐怖分子?我們有一支強大的軍隊,恐怖分子不可能來到我們的城鎮。

「那時所有人都收到各個電話群組的訊息:『城裡有很多恐怖分子。躲進安全房關好門,千萬別出來。』人們打電話給警察局。先是無人接聽,後來有人接起電話,用阿拉伯語說:『殺光猶太人』。人們知道出了問題。我和丈夫多虧兒子打來了電話。他說:聽著,新星音樂節派對那裡發生了可怕的屠殺。我和丈夫多虧兒子打來了電話。他說:聽著,新星音樂節派對那裡發生了可怕的屠殺。我以為他在胡說八道。然後我們向窗外望去,街上有一些看起來像士兵的人。不是我們的軍人。他們開著轎車和皮卡車,穿過城市街道向各個方向射擊。有些人對災難臨頭全無所知。那些正統派教徒,虔守安息日規矩,沒開手機或電視。一群老人組團去死海,正在市公共圖書館外集結等旅遊大巴。恐怖分子看見他們,像行刑處決那樣屠殺了這些老人…”

後來的事世人都知道了。在中東火藥桶的任何一個破口,一種伊斯蘭國式的惡夢。而似乎恰恰不該在這裡,在以色列。

「孩子是世上最美麗的事物。幼教工作是照亮我生命的光。我在邊境帶上好幾個基布茲的幼兒園工作過。我照顧過的孩子,已經有長大成人為人父母的。我現在開始教他們的孩子了。在我教過的大大小小孩中,有17個死於這次大屠殺。

「這些孩子已上小學,從9歲到12歲。有些孩子的父母也被殺了。那個被綁架的9個月大的嬰兒,我認識他的家人。還有許多孩子,或兄弟姐妹、或父母祖父母被殺。也有全家被殺的。倖存孩子的心靈受到了極深的傷害。

特拉維夫的一個捐贈物資中心(美國之音唐丹鴻)
特拉維夫的一個捐贈物資中心(美國之音唐丹鴻)

「現在我們疏散來了中部。這個酒店里大約有70來個孩子,都是驚魂不定。任何小刺激都會引起恐慌。前兩天酒店響起火警,讓我們跑出酒店。可就在不久前,當當孩子們被類似的警報聲驚醒時,他們習慣跑向室內的安全屋,而不是往建築物外面跑。火警激起了巨大的慌亂和困惑。成年人也充滿了焦慮和悲傷。每天都會傳來痛心的消息:你認識的人或間接認識的人遇害了;誰失去了孩子,誰的家人被哈馬斯帶走了,朋友被殺了……每天都有葬禮。有個小女孩說媽媽一直哭,爸爸回軍隊去加薩作戰去了。母親需要心理幹預,無法照顧小女孩。

「我想堅強起來,幫助我們斯德沃特的鄰居。因此我組織了三名幼教老師,在酒店裡辦了一所臨時幼兒園,收3 至6 歲的孩子。現在幼兒園有20名兒童,都來自加薩信封帶。我們想給孩子們緩解緊張的活動,讓他們表達自己。另外也是為了給父母一些空間和自由。讓他們騰出時間來處理自己的創傷。如果父母每天有兩三個小時的安靜時間,跟孩子打交道時會更加平和。同時我也和飯店裡別的孩子保持聯繫,觀察他們,看有沒有誰需要心理治療。

特拉維夫國家劇院哈比瑪廣場上的兩百多張床,表達人們對人質的牽掛- 這是其中的一張兒童床(美國之音唐丹鴻)
特拉維夫國家劇院哈比瑪廣場上的兩百多張床,表達人們對人質的牽掛- 這是其中的一張兒童床(美國之音唐丹鴻)

「來幼稚園的孩子們往往說:『我感覺受傷了,身體很痛』、『為什麼有些人不喜歡兒童』、『為什麼他們要殺我們』、『為什麼我不能回家?媽媽在家會給我做我喜歡的食物…'

「我說讓我們來畫畫吧。我給了他們很多顏色。有十多個孩子只用黑色繪畫。我問為什麼只有黑色?他們說因為哈馬斯把什麼都燒焦了。我說讓我們把這黑色看作是夜晚,讓我們用明亮的顏色畫一些星星。現在夜空中有了很多星星,因為有很多人被殺害了。明亮的星星像靈魂注視著我們。靈魂們都在微笑著注視著我們。

我們告訴孩子,媽媽哭是可以的。你也可以哭。哭一哭沒關係。你覺得我抱抱你會有幫助嗎?讓我們一起做點快樂的事吧。有時我給一些甜點安慰他們。

「孩子們也說『我很害怕』。他們問我:你也害怕嗎?我說是的,我也害怕。沒關係,我們可以害怕,然後一起變得堅強。我們有一支強大的軍隊在保護我們……於是有孩子問:那為什麼軍隊沒有保護我的朋友?我說是啊,是的。但是現在,軍隊正在保護我們。我們是一個非常小的國家,在我們周圍還有其它阿拉伯國家,願意與我們合作,願意和我們一起發展,好好生活。我會不停地祈禱:不再有戰爭了!等你們長大後,將能把軍裝掛進衣櫃,再也不穿上去戰場了。我祈禱我們所有人都能共同生活,真正的和平。

「有時我覺得似乎活在兩個平行宇宙裡。戰爭前我是一所雙語幼兒園的老師,尤太兒童和阿拉伯兒童一起的幼兒園。當我照顧這些孩子時,它像徵著美好的事物無處不在。為什麼這不能成為我們生活的現實?兩個民族都來自亞伯拉罕,我們本來可以一起生活得很好。

「那些加薩人來我們鎮工作。他們自由地在我們中間行走,我們總是尊重他們。他們在街上做工,我們給他們冰水、自家花園結的水果、或送他們孩子衣物。我們相信他們是真的想與我們合作和共存。而實際上他們在按哈馬斯的計劃行事,為哈馬斯提供我們城鎮佈局的信息。他們最終衝破圍欄進來,攻入軍隊基地,攻擊了警察局,給我們造成了巨大的傷害。納粹大屠殺600萬尤太人,花了數年時間。哈馬斯在7 個小時內,就殺了1200多人,上百人失踪,200多人被劫持。

特拉維夫國家劇院哈比瑪廣場上的兩百多張床,表達人們對人質的牽掛- 這是其中的一張兒童床(美國之音唐丹鴻)
特拉維夫國家劇院哈比瑪廣場上的兩百多張床,表達人們對人質的牽掛- 這是其中的一張兒童床(美國之音唐丹鴻)

「在大屠殺紀念日,我們告訴孩子們歷史。突然,大屠殺就發生在眼前,發生在我們身上了。我們如何繼續?我們還能在這城鎮自由自在地行走嗎?斯德沃特是一個小城,人們像一個大家庭。我怎麼面對剛失去兒子的鄰居?經過10月7日曾被佔領的警察局時,你能聞到燃燒的味道,有兩名女警察就死在警察局外面。她們兩個都正要結婚,其中一個是父母的獨生女。

「哈馬斯大屠殺的時候,我們的軍隊在哪裡?內塔尼亞胡在哪裡?是的,我投了你的票,我曾經簡單地信任了你。我們以為哈馬斯能在加薩製造無政府狀態,但這並未發生。相反地創造了一個恐怖主義中心。誰來為這一切負責?難道不該是以色列政府嗎?

「疏散到旅館的人都受了恐怖攻擊的重創。我們匆匆逃離了家園,沒帶任何財物,感覺像逃難,不知何時才能回家。我們用自己的錢支付了將近十天,才被告知政府將承擔費用。有些家庭甚至沒安排房間,坐在這裡無人接待。酒店讓他們聯繫市政府,市政府卻無人回應。政府沒來任何人和我們交談,問我們需要什麼。幫助我們的,是拉阿納納這裡的當地人,和卡法薩巴( Kfar Saba )社區的人。他們為我們送來食物,為孩子舉辦生日聚會,努力照顧我們。斯德沃特的市長也盡了力。但這還不夠。以色列政府沒有承擔責任。

「全世界都在批評我們犯有戰爭罪。為什麼他們不談論哈馬斯的大屠殺呢?現在以色列軍隊必須消滅哈馬斯,保護我的家人和子孫。只要哈馬斯存在,我們就永遠不會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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