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毅行與民主這兩種看似各不相干的概念,在風雨飄搖的2014年雨傘運動過後,仍是可以高調捆綁在一起,佔中三子之一的陳健民親自下場,參加香港年度遠足慈善盛事 “樂施會”舉辦的毅行者100公里比賽,希望為同路人打氣。 如今多位參加過這項盛事的民主派活動人士早已在公衆的視綫之中沉默下來,或已永久離開香港。 剩下留港低調參與的,今年卻有曾經進出監獄四次的社會民主連線前主席黃浩銘,他將參與比賽精神比喻為“民主毅行”,呼籲同路人互相體諒扶持,在崎嶇的民主路上慢慢走下去。
香港遠足界每年一度的盛事“毅行者”活動,經過三年的疫情停辦過後,剛於上月首次復辦。 這項以籌款扶貧為目的的賽事,在主權移交前原屬駐港英軍人員參與,後來1986年,樂施會獲邀合辦並開放公眾參與。 參賽者需組成四人一組,在48小時內完成以前港督名稱命名的100公里麥理浩徑,走過香港的名山大川。 數十年來,這項賽事吸引著無數包括海外的遠足愛好者不休不眠地作極限挑戰。
在芸芸參賽者中,當然有著各種參賽目的,有以操練體能,務求在10多小時內完成;也有享受過程,體驗過中艱苦。社會民主連線前主席黃浩銘今年組隊參加過後,在臉書上總結寫下此乃“人生一大快事”,吸引了美國之音記者的目光。在有共同話題下,記者向這位社運人士展示了過往數張參賽證書,展開了這次民主與毅行的交流之旅。
熱愛遠足 在坐牢時被提起激發出獄後親身參與“毅行者”
多年來社會民主連線為人熟悉的人物,當非外號長毛梁國雄莫屬。黃浩銘也是在佔中時期為外界熟悉,並因參與社運曾四度進出監獄。他首先說到,儘管他並非遠足痴迷者,但確實多年來也喜愛走到香港的群山峻嶺,欣賞美好景色,既可挑戰體能,也能達到洗滌心靈、盡去煩塵的效果。
諷刺的是,作為一位遠足愛好者,激發起他有意嘗試參加“毅行者”活動的,並不是遠足好友,而是某次在監獄服刑時,與懲教人員交流閒聊時,撩起了他對此的興趣。出獄後到了今年,他終於與社運及法律界的好友,意外地成功報名獲得組隊參賽資格,一嚐“毅行”當中的甜酸苦辣。
慨嘆登上針山後與上日本及南亞人 才感覺香港仍算是國際城市
在細訴如何與隊員在訓練、參賽過程中互相扶持體諒的同時,黃浩銘不忘驚歎著香港郊野那世界級般的美景。他在臉書上寫到,“能夠一口氣看見壯闊的破邊洲,眺望一尖三灣,一覽沙田九龍,觀賞針山日落,實在是人生一大快事!”他回答說,看到美景未有這般誇張要回望人生,未有激起心中漣漪,但確實他感慨在山上才遇到日本人及南亞裔的英語教師,感覺香港還算是國際城市。
黃浩銘說:“平常現在在香港,在大城市內,如果你在九龍,可能你遇上(中國)大陸旅客還要多,在其他地方,基本上在街上現在(本土的)香港人也差不多沒有的了!所以,你有一個感受就是,很有趣的,是的!在這一個(針山)山頂,反而才會覺得我們香港真是一個國際大都會,因為我們在晚上攀上馬鞍山的馬鞍坳時,又有一team(隊)人是日本來的。 日本的行山隊,很有趣,日本人也來參加我們的毅行者。 原來在山上 ,在香港的山上才會見到,原來自己還是國際都市。 所以我覺得反而,我不知是否諷刺,還是更加要提醒我們要珍惜香港的山。”
香港頂峰大帽山已展示解放軍標語 顯示控制制高點
“毅行者”早於上世紀80年代舉辦時,負責舉辦的駐港英軍搭起帳蓬,在檢查站煮上熱湯為參賽者效勞。麥理浩徑的建立,也標誌著這位深受當年香港市民愛戴、熱愛遠足的香港總督在香港留下了重要的郊遊遺產。在參賽艱苦路程中,這位積極社運份子,可想起那美好的麥理浩年代?他路過金山段快要下城門水塘時,有否想到1941年英軍為保衛香港與日本激戰?登上大帽山頂時,見到中國的解放軍已經在發射站架起大型“能打仗、打勝仗”的標語時,有否想起主權移交前是如何模樣?路過大欖水塘,會否想到有一些政治犯被囚禁在內?黃浩銘說,他與組員在參賽時早已筋疲力竭,無暇感受身邊事物,但平常對麥理浩徑沿途近年出現的一些變化,無疑是有一定的感同身受的。
黃浩銘說:“可想而知,你會知道香港, 放在這樣一個建築物外牆的標語,或者它(解放軍)現在還正在控制我們全香港,即是這制高點,正在控制全香港最高的地方。 。。這個發射塔發生這樣的事情。你便會知道就香港主權誰屬。”
佔中時期毅行被綁上民主二字 樂施會發聲明與爭取普選無關
多年來,“毅行”被故意扣上“民主”二字這帽子也帶來了不少的爭議。在2014年雨傘運動期間,香港多個民間團體和泛民主黨派發起一連七天的“毅行爭普選”活動,在香港中環遮打花園起步,呼籲市民參與“佔領中環”全民投票。參與活動包括天主教香港教區榮休主教陳日君樞機、民主黨創黨主席李柱銘、以及香港前政務司司長陳方安生和多名當時的泛民主派議員。這個活動還遭到“樂施會”發表聲明,澄清“毅行爭普選”與該會主辦的“樂施毅行者”遠足籌款無關。
佔中三子之一的陳健民曾參與 支持者沿途高喊“我要真普選”
佔中三子之一的陳健民,更於雨傘運動一年後,親身組隊第一次參與毅行者活動。他在個人網站上回憶到,賽事中到達大欖郊野公園近出口處,突然聽到一大群人在叫“我要真普選”,譲他整個人清醒過來,最後還在亢奮的氣氛中衝過終點。雖然完成時間是39小時54分,但他總結寫到這次毅行的初衷,是希望在沮喪的氛圍中為自己和雨傘運動的同路人打氣。他作比喻分享道,“我也想起‘和平佔中’第一次記者招待會,三子說我們都是普通人,踏出第一步是要引發迴響,令更多人走上佔中之路,做個真正的公民。我希望我的毅行歷程,能鼓勵更多人戰勝恐懼、敢於夢想,向高山舉目。”
黃浩銘將“毅行者”比喻爭取民主 期盼同路人互相支持體諒
在“港版國安法”的陰霾下,這位前香港中文大學社會系副教授陳健民早已離開香港,在台灣展開新生活,無緣再組隊參加第二次的比賽。“民主”與“毅行”的連結,只能讓留下來的黃浩銘去實踐與體驗。還未待記者發問,這位多年來積極投入社會運動的活動人士已滔滔不絕,將民主運動比喻毅行者活動的崎嶇100公里山徑。
黃浩銘繼續說:“民主運動這個陣營這麼大,有著這麼多的人。 我們說去遊行都過百萬人。那麼你說這麼多人,一個民主運動這麼長的道路,漫漫長路,比毅行(者活動的100公里)更加長。 你說我們會否預見不到有這樣的情況? 一定有人走得快一點,有人走得慢一點。 我們便大家互諒互讓,大家(遷)就。 一樣有人會,例如他可能失足, 跌倒受傷,需要我們大家體諒去扶持他。 使我們整個陣營不要崩分離悉,希望我們這一個民主毅行能夠走下去。這個很重要。”
黃浩銘將“毅行”對民主的比喻,還具體放進到今天面對審判的示威者所面對的形勢,去理解與檢視。他說,情況有如有些人走民主路慢一點的,選擇做控方證人;又或有些人認罪,想快點完成服刑,回復自由;再或有些人在庭上捏造證據,陷害其他同路人,會被認為可恥。他理解每個人底線不同,在民主陣營內看法不一, 但若故意陷害其他人,他只能當作叛徒,不再是同路人。
社民連成員擺街站并不孤單 理解同路人不便張揚支持
數十年來,參與毅行者活動的參賽者數以萬計,參賽目的也不盡相同。將黃浩銘在社民連內核心成員的角色作比喻,每組參賽者所追求的也有所不同,社民連成員所追求的社會公義,在這個功利香港社會中,會否是異類?當他用自己的腳一步一步去行這他認為的民主之路時,其他追名逐利、追求漂亮成績的參賽者都已經無情地追趕遠他們而去,他們可有感到孤獨?這種孤獨,特別是今天這時勢在他們擺街站時,途人不敢接下他們嘗試派發普通不過的傳單,或當他們透明一樣時,會否有更強烈刺痛的感覺?
對此,黃浩銘首先否認擺街站沒有太多人理會的原因,並不是香港有太多建制派支持者,也不是因為香港人已經放棄。他坦承,最大原因在於很多人懼怕,沒有膽量打招呼。他憶述說,有支持者豎起母指時,要故意放在肚子腰間,生怕被周遭的警察發現,惹來麻煩。
黃浩銘繼續說:“他是真的害怕,擔心有(警察)走過來,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我讓你拍照,會有些甚麼後果。這便是這一個城市的悲哀,我覺得,好像變了,其實是沒有需要害怕的。以往從前,縱使有警察在附近,是否需要驚恐?我也無需要驚恐,因為有警察在這裡,他們自己維持秩序,我們那裡需要害怕? 但現在不同,現在大家會害怕,我也會害怕,會有後果的,你(警察)拍下我模樣的照片,會否搞我公司,會否搞我其他我生活? 所以,現在的香港與以往是很不同的了。但我也不會因為這樣,而覺得很灰心,係因為其實這一個社會裏面有不同的人正在做不同的好事。”
漆黑路上被陌生參賽者辨認 人間有情
在參與“毅行者”活動的過程中,一般參賽者少不免在漆黑中前進,披星戴月,睡意綿綿。翻過一座山嶺,突然又會看到其他參賽者在攜帶燈光下所組成延伸的一條人造火龍壯觀景象。此刻,那劃破黑夜的火龍,又給予參賽者一絲絲的暖意。黃浩銘說,偶有孤獨,但總是人間有情。
黃浩銘繼續說:“在毅行的過程裡,縱使很多人我不認識也好,但當的而且確在行走時,又會有些人辨別了我。 認出我的樣子,又與我打招呼。當那一刻,你會知道,原來這個世界是會有一些與你同行的人。 你其實並不孤單,其實也有很多人與你一起同行。如有時候在山裡,黑夜的時候,那一個荒山野嶺麼,然後你會覺得很孤獨,我很驚慌,只剩下你一team(隊)人這樣,但其實你行走時,你知道又不是的,因為在四週,你看到山徑時,你會看見有些亮光,即是你在前進時,其實某些人也在前進,有些人比你走得快,有些人比你走得慢。 ”
“Check Point論”比喻不同歷史事件 不知下次何時再到檢查站
說得情緒有點高漲時,這位以爭取民主事業為志向的社運份子更以比賽中每一段的檢查站(checkpoint),比喻作他認為民主路上的檢查站,考驗著同路人在每一階段上的堅毅精神。
黃浩銘繼續說:“甚麼叫check point (檢查站)? 幾年來一次check point。(20)19年(反修例社會運動)便是check point。(20)14年 (雨傘運動) 便是check point。 (20)03年(反對基本法23條立法) 便是check point。 (19)89年 (香港市民支持六四北京學運) 那末又是check point。下一個check point幾時我並不知道,有長有短的,你知道啦?有時第一段短些,是嗎?第二段長些,第三段就雖然難行些。。。。那麼甚麼時候會在出現check point?我也不知道,但繼續走下去便會有的。”
在“港版國安法”治下的香港,是否只要不涉獵政治,遠足這些普通不過的悠閒活動,也是不會惹來麻煩的呢?較早前,警方便在赤柱截查一群相約遠足的社民連成員,使他們未能成功出發。黃浩銘解釋,這是他們一年一度的活動,警員卻說收到情報指稱他們要登山遠眺監獄,但從他們身上卻搜不出任何示威物品,最後擾攘多時使他們不能成行。
能與不同政見友人遠足聚會 無需辯駁勝利為止
即使不牽涉政黨,遠足又能否連繫到對立政見的人在一起?黃浩銘分享說,這要很視乎個人情況,他是可以與政見不同的人一起聚會的。
黃浩銘繼續說:“其實很看個人的,不同的人的。究竟是否能在一起,真的很個別,沒有方程式 。我與一些藍絲(建制支持者),我也有些親戚是藍絲。 我有一些朋友甚至是,所謂政界上的藍絲,但我可以與你(他們)傾談, 無礙大家如何去分析時局。大家可以agree to disagree(同意去不同意對方) 。 是嗎?大家不同意,沒有所謂,不需要互相一定要死去辯駁。 不需要辯駁贏為止? 現在,我們希望探究一個甚麼的方向,使到這個社會更加好,是嗎?每個人有不同顧慮,我覺得不是沒有溝通(渠道),是可以溝通的。即使我與一些警察也可以溝通的,也可以傾談,不是要這麼劍拔弩張,但問題是(在於雙方)大家,所以要看不同的人的性格?”
堅持不一定有希望 但沉重代價背後的獎賞與快樂 令人終生難忘
既然參與“毅行者”活動,能在步下西灣山時,看到蚺蛇尖以及附近的西灣與鹹田灣的美景,以至是“人生一大快事!”黃浩銘為著這些山水情懷,公開的表示這也是他選擇留在香港的部份原因。他在臉書寫道,“為甚麼在這樣的氣壓危險下,我仍然選擇留在香港?就是因為這裡還有太多的美景,還有太多善良的人!堅持不一定就有希望,但付出沉重代價所得的獎賞和快樂,都是令人終生難忘!”對於一些支持者不忍心他再進出監獄,希望他離開香港到外國生活,他自有一翻見解。
黃浩銘說:“我明你在說甚麼,但很簡單回應,究竟大家想要些甚麼? 我們不可能甚麼都拿取, 我既要民主;我又不付出,沒有可以這樣的。 你如何都要承擔一點兒的。 我不會說,我們香港還是留下來的香港人要坐牢,這樣,很威風這樣,完全不是這回事。 我也不會將自己放在一個危險地方,我是不會做一個燈蛾撲火的人。我明知如果這樣做是會被捕、被控,我是會避嫌。因為對我來說,有自由做其他事情,是更加重要。重要過我去一個監獄裡面被囚禁。”
從容面對民主囚籠
但黃浩銘強調,當囚禁來臨時,便會從容積極面對,當這民主之籠來到敲門時。他便會打開接受。他進一步解釋民主不一定是大魚大肉,相反可以是鎖鏈與枷鎖,當受到不合理的法例檢控時,他會據理力爭,就如以往四次被判坐牢前,會在法庭上申訴,表達己見。
這種從容又是否與過去進出監獄四次磨煉出來的呢?他坦然承認,時而從容,時而嚴肅,不會說整個狀態都是從容,因為有時面對監視、監控時,是會有些戰兢的。他說,從容時,就是當面對一些情況時,會提醒自己,無需太過緊張,只要堂堂正正去面對指控便可以了。
黃浩銘說:“這很明顯是(有關)。因為那4次經歷,我已經去過三個監獄,我大大致知道是一個甚麼地方,我也曾經在裡邊逗留一段,長不是長,短也不短的時間。 你叫我再在裡面去生活一段時間,若不太長的話,也不會太懼怕;太長的話10年以上,個人當然不想,10年?10年以上!但總是那句,沒有人想坐牢,我也不會,我也不是拋頭爐灑熱血,熱血到燈蛾撲火,出來讓我的頭任你斬去。 即是甚麼?那些叫做送頭,我不是送頭那些人,我不會。”
最後以43小時完成這次比賽的黃浩銘細味這次的艱辛苦樂,他與隊友追求的不是速度,就正如他認為的民主之路,不是一蹴而就那樣。他享受的是過程,在崎嶇麥理浩的山徑中跌跌碰碰,縱然痛苦萬分,但與隊友互相扶持,最後達到終點,這也是他期盼著香港有一天會在民主路上走到真正、世界公認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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