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名人紛紛宣佈不寫作、不評論與不畫漫畫的年代,有留下的香港人選擇不再閱讀報章、不看新聞,以不問世事心態過活。一位由南美洲委內瑞拉回流的港人藝術家近年卻以荒誕改圖的方式,用創作引起網民會心微笑。這位天馬行空的P圖專家以委國生活的自身經歷說,當地民眾縱使生活艱苦,政局社會不穩,但仍保存開朗說笑心情,正面地生活下去。
創作荒誕 衝出固有思想枷鎖
林寶堅尼車身的士、維港對岸九龍佈滿長長的沙灘以及擁有飛機機翼的雙層巴士,這些景象確實光怪陸離,超出一般香港人的想像。但對於在網絡上火紅的改圖藝術家Tommy Fung來說,荒誕就是他創作生活的一部份,越是荒誕,越能引起受眾衝出固有思想枷鎖,讓思考看事物的角度更廣闊,有無窮無盡的空間。
這位四十來歲的藝術家近年以自創的網站Surreal HK突破了一般人對幻想的界限。改圖原來是趣味盎然,使人對沉悶的生活,有重新的認識;對鬱結心中的悶氣,有抒發排泄的功能。
Tommy Fung這位網站創辦人近日接受了美國之音中文部的訪問,詳細談及他那難以令人明白的回流香港發展經歷,以致其創辦網站的過程與目標。或許以“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場”來形容他的回港決定,也不失為過。正當香港社會自2014年“佔領運動”到2019年“反修例社會運動”後出現動盪,數以萬計港人移居海外之際;他卻相反選擇從當初家人移民的國家委內瑞拉,逆向而行回流香港發展。他的故事也解釋了外人眼中未必認同部份港人自覺社會倒退淒慘,必須移民他國的想法 - 因為要比香港更差的國家地區還大有所在。
在委內瑞拉面對生存問題 選擇回流香港
這位在香港出生,於90年代初大約9歲時隨同家人移民委內瑞拉的藝術家首先對記者解釋了他早已知悉香港在2014年社會狀況已經出現不穩。但他認為,相對委內瑞拉的政局惡化程度,根本是不能相比。他說,前者是生存問題;後者則只是面對生活,所以經過一翻思想掙扎後,還是決定選擇返回自己的出生地 – 香港。
Tommy說:“那時候開始便覺得,那也不是辦法。因為(委內瑞拉)一年的通脹率是One million percent (百分之一百萬)。基本上,你所有的儲蓄,所有的saving(存款),會很快地被蒸發。所以,這樣下去不是生活,連生存也是一個問題。除了經濟問題,當然還有的是政治問題,有了這兩個問題,當然那社會的治安會是一個很大、很大的憂慮。其實,在那地方這樣居住下去的話,每一分鐘也可能會沒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所以,我便決定(於20)16年回流返回香港。”
Tommy解釋,他還在委內瑞拉的時候,每一個週末也發生遊行、暴動與示威,對此司空見慣,早已痲木;當看見香港有類似新聞時,也會覺得沒有甚麼所謂,香港還算是一個安全地方。
委內瑞拉民眾生活艱苦 保存幽默感值得學習
在返回香港後,原本以攝影為生的他發現香港很少有改圖創作,於是便慢慢嘗試在這方面的發展。他最初以網上貼圖引起注意,後來便創立了Surreal HK的網站,成為了自己的品牌。Tommy承認,他改圖的誇張手法來引人共鳴,與他自小學習委內瑞拉人的生活文化有關。他的幽默感,完全是來自南美洲的幽默感而來。他說,委內瑞拉人在極差的生活情況下,也可以開懷大笑,先說說玩笑,才認真地去看待一件事情。這也是為何他們也懂得在生活中冷靜放鬆自己 ,不會使自己太過繃緊。
Tommy說:“是的!他們可以基本上是很窮、可以很辛苦,但他們看上去生活基本上也頗開心,就算你是窮,他們都會買一瓶啤酒,在街上喝啤酒,很像很開心的,四處party (開派對)。這樣的生活,他們是想開心的,就算更艱難也好,他們也想在那moment(時刻)開心便算,而不是訴苦也多糟糕,糟糕。但縱使(生活環境)是差,他們也盡量用他們的方法,活著開心。”
自謙非個人技藝高超 只用外人眼光看待香港事物
隨著Surreal HK網站開始受到關注,這位“P圖高手”涉獵的題材也越廣泛,當中也包括了社會時事性的議題。他謙虛地表示,自己的觸覺並非超越凡人,從事藝術創作的香港人也百般武藝,他的獨特之處只是以一個外人的眼光,去看待一些香港人早已覺得麻木了的事物或議題而已。
記者選取了他過往數張有關社會議題的改圖創作,查問他的創作原意,有否考慮敏感,或被人誤會?Tommy都明確表示只是想方法解決問題,聯想一下,引人一笑,舒緩社會繃緊情緒;但對於社會大眾、政府高官會否錯誤理解,這是他範圍以外所能控制的事。
借羽毛球選手黑衣事件 創作巨型黑衣掛公屋
時值2021年7月,香港羽毛球選手伍家朗在東京奧運的一場球賽中,因身穿一身黑衣上場,身上也未見任何香港區旗的標誌而引發討論。伍家朗當時解釋說,因為與球衣贊助商合約完結,屬於“自由身”而必須自備球衣出賽,並且無法未經授權使用香港區旗。此事在網上引發了有關代表香港的運動員應否穿著被親政府人士指稱代表“黑暴”的黑色服裝。
Tommy其後在臉書網站上張貼了一幅改圖,圖中顯示了多座九龍獅子山下竹園邨公屋住宅大廈,掛滿了巨型的黑衣。他寫下“WE SUPPORT (我們支持)伍家朗! 全香港人都支持你! ”不過,部份留言的網民不是很贊同他的做法。有網民表明,他們應該支持的是伍家朗運動員的身份,不是他那件黑衣;也有人表明“穿著黑衣無罪”。
Tommy說:“其實沒有想到那麼遠的 ,純是那個位置,我覺得適合掛上一些衣服上去。你說,那新聞是關於甚麼?那就是關於打羽毛球那個家朗,新聞說不准許他穿上黑色那件衣服。我便覺得一件黑色衣服也那樣敏感?其實,到處也有人穿上黑色衣服,若大眾懸掛黑色衣服出來,那是否不容許、犯法呢?只是想表達這方面(的思想),也是向這位家朗運動員致以一個小小的支持。”
設計香港站地鐵站外設置35部攝錄機 引發遐想
在另外其中一幅引人聯想的P圖中,Tommy安插了35部攝錄機,放在一個香港站的地鐵站牆壁上,這些攝錄機都在同時間同一角度拍攝一個剛經過的黑衣途人。這不禁使人聯想到中國大陸的監控程度,會否真的一天在香港出現?Tommy如此回答。
Tommy說:“其實我的作品,每一個人看都會有不同。我的出發點,如同我剛才所說很簡單。但若那些人(接收者) 觀眾聯想到其他的東西,那我是控制不到的,我也是完全沒有辦法預料得到的他們會想到甚麼。只是我覺得,這東西,我看見有很多CCTV(攝錄機),那便放下去,背後的訊息,如果大眾想加鹽加醋, 或是甚麼的,那我便是沒有辦法控制的。”
中港通關在即 黑暗東鐵列車車廂車門湧現16隻手掌
2023年二月初香港與中國內地即將全面通關,Tommy又在網絡上張貼了一張令人感覺震撼的照片。相片中顯示了一列東鐵列車的車廂車門,車門外有16隻手掌,緊貼在車門的玻璃上。車廂內的屏幕顯示器寫上了羅湖站的名稱。這是所有從中國羅湖入境香港後唯一能搭乘的交通工具。配以黑色昏暗沒有燈光的車廂環境,記者不期然個人主觀直覺地聯想到南韓一套恐怖電影《喪屍列車》 (Trains to Busan)中的一些情景。記者直接了當問Tommy,難道不怕別人誤會,他是意有所指東鐵在通關後,“喪屍”會帶病毒南下到香港?
Tommy說:“所以,我的原意都是會寫清楚在那幅caption(標題)下面,其實是在說什麼?其實我是在說通關,通關的人群便會迫爆在地鐵或火車(車廂)內。那些手,一些人看到了,如你所說,是喪屍手,那完全不關(我)事,因為我也只是(放了)普通的手;若我真的想放喪屍手,我便會故意,一看便會看到是喪屍手。所以,其實,每個人看事物是會不同,我很清楚地寫了就是通關,通關你便會看到這現象,也不是太離奇。”
垃圾筒旁邊P蹲廁 網民盛讚設計“非常好”
或許,再也不需特別視覺技考,將一些物件拼在一起,也可能會引起特別聯想甚或爭議。
中港通關後,網上一些討論區或貼文出現一些照片,懷疑是來自中國內地的遊客到處在街上大小二便。部份網民對此紛紛表達憤怒情緒,稱難以接受疫情前部份中國大陸遊客將街道弄得滿目瘡痍的景象。Tommy隨手拿來一幅香港街道上一個垃圾筒的照片,在旁邊加上了一個蹲廁。網民在SURREAL HK 的臉書上紛紛留意,給予正面評價。一位名叫 Katherine Lee 的網民稱贊這是“非常好設計,有些人好須(需)要”;另一位叫Barclays Lam的網民則寫道“會否那時候又會拉錯位置,拉在旁邊”。記者再直接了當地問Tommy,這又有否影射中國大陸遊客之嫌?
Tommy說:“新聞真的很明顯是,遊客真的是週圍都是,去到那裡,拉屎拉倒那裡,這是一個事實。政府經常說要和諧,要融合,那這覺得是一個方法,讓大家,當然是說笑地,讓大家沒有那麼多衝突,這是一個幽默式的方法,使到OK,明白。可能是因為香港不足夠公廁,或他們(遊客)找不到,這是一個事實,有甚麼方法可以使每個人不會踩到(屎地雷),或使整件事件不會那麼尷尬,弄一個這樣的壿著的廁所,在垃圾筒旁邊。”
“港版國安法”下仍有創作空間 努力選取其他題材
以上幾個創作的例子,有人在看後會心微笑,怒氣全消;也有人不敢苟同,質疑作者的動機何在。尤其是今天在“港版國安法”快將滿三年的香港社會環境下,“說笑”可能是有代價的。Tommy坦誠說,儘管他從過往在委內瑞拉的生活中學習了幽默感,但不爭的事實是,委內瑞拉的說笑空間在馬杜羅掌權下越來越收窄,那些漫畫家、評論家或在電台裡敘事的人,早已經被迫離開該國了。
在“港版國安法”下的藝術創作空間有多大?Tommy不否認的說,當然是會有某程度上的影響,但這並不是說他改圖的範疇一定會缩窄,他還有空間選取其他題材,讓自己發揮所長。他承認,每個人都對事物有自己的看法,今天有些東西不能說,現在更知道有些事情很敏感,那便完全避免觸及。Tommy強調, 若遇上一些很有共鳴的新聞題材,他還是會用自己的方法,簡單地表達心中所想。
Tommy說:“我知道有這東西,那麼我便再避免說關於這些東西的話題,因為在完全不知道那條(紅)線是如何劃設,又或是在那裡?那麼我那麼其他多的議題我也可以創作的,那麼我不說這些(國安法有關的),也沒有太大問題。對於我來說,我會集中精神去說其他的議題。這一類(與國安法有關的),現在我便完全不會去觸碰。”
Tommy說,縱然是表達空間收窄,眾多的藝術家、評論家因政治原因早已離開了委內瑞拉,他們沒有了表達幽默感的公共渠道;但這並不代表幽默感已經在社會中消失。他說,一般仍然在委內瑞拉國內生活的普通民眾,仍然保存那份愛說笑的幽默感。
同樣地在今天的香港,如同笑匠巨星許冠文近年也公開說過“很難再逗香港人笑”的背景下,這位回流香港的P圖專家如何在目前壓縮的表達環境,在僅有的空間內,發掘更多題材,使留港的香港人看到他的作品後發出會心微笑,一抒心中悶氣,也是一項挑戰。
荒誕,除了是事業發展目標,也是他的初心 。
對於選擇“躺平”不問世事留港的香港人來說,學習在水深火熱的委內瑞拉民眾愛說笑,保存幽默感(Sense of humor)又會否是一種可行的出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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