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免簽證進入塞班島,再乘著夜色搭橡皮艇在海上航行200多公里前往關島,這是一條不太為人所知的海上“走線”路線。過去幾年,不少中國人選擇這種方式偷渡關島,其中一些被逮捕、起訴或遣返。執法人員說,特朗普上台後,針對非法入境關島的執法力道還會加強。
出走塞班
“我們是一艘橡皮艇,橫跨太平洋,來到了美國關島。” 2022年5月的一個晚上,劉雲和同伴駕駛著橡皮艇駛往關島,快要抵達時,他激動地拿出手機記錄下這一刻。
這是他第二次嘗試從塞班偷渡到關島。半年前的第一次,由於引擎故障,他眼睜睜看著近在咫尺的關島越來越遠。那一次,他和同伴在海上漂流了13天,靠著發霉的麵包充飢、雨水解渴、甚至吃過鯊魚,直到一艘日本貨輪將他們救起。
“我們爬了十七、八個小時,然後沒有辦法,最後還是被洋流給漂走了,”他向美國之音述說第一次的經歷。 “那是我唯一一次哭了,就是感覺這兩年多在塞班的堅持,在離夢想還差一步的時候就破滅了。”
劉雲來自中國湖北,2019年底以免簽形式抵達塞班,用他自己的話說,是為了”逃離共產黨的統治“。他說,由於參與了被視為”敏感內容“的網絡時政討論和網下聚會,他在中國被警察騷擾盤問,更害怕像自己這種對中共體制不滿的人可能也會像維吾爾人一樣被關進”集中營“洗腦。
然而,到了塞班後,劉雲發現塞班無法申請庇護,加上疫情衝擊,工作機會有限,於是決定前往關島,因為那裡可以申請庇護,也有更多的工作機會。
從塞班島到關島200多公里,搭乘航班只需40分鐘以上。但持免簽或塞班工作簽證、也就是沒有標準美國簽證的外國人,不能前往包括關島在內的美國其他城市。機場或其他旅行通道都會檢查旅行證件。劉雲去關島的途徑,只有偷渡。
自疫情以後,尤其是2022年以來,還有很多中國人像劉雲一樣冒險偷渡關島。黃志聰便是其中之一。 2022年4月,黃志聰和同伴兩人從塞班南部距離關島最近的羅塔島出發,駕著橡皮艇,經過14個小時抵達70公里外的關島最北部海灘。
“那浪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它就像一座山一樣,整個屋頂一樣,凹下去,再凹起來。”他說,就在靠岸時一個浪將他打到海裡,“發動機的螺旋槳就在我頭上旋轉,差點打到我腦袋。”
黃志聰來自廣東,因參與家庭教會、香港維園“六四”紀念活動和“反送中”運動而被中國當局威脅和逮捕。在家人多次被當局騷擾威脅後,黃志聰選擇與妻子離婚,而後於2019年8月從香港飛抵塞班。他在入境塞班時就聲明尋求政治庇護,但由於塞班不受理庇護案件,他的案子也一直沒有著落,而他在塞班的生活也因為沒有身份而陷入窘迫,他靠打漁和打零工勉強維生,“差點兩次死在海”。
隱密偷渡產業
並不是所有人都像劉雲和黃志聰那樣購買橡皮艇自行偷渡。許多中國人會幾個人、十幾個人湊錢租用或購買當地人的快艇,在夜色掩護下前往關島。
關島海關表示,他們自2022年截獲的152名非法入境的中國人當中,大多數是以這種方式抵達關島。當地海關目前扣押有10多艘偷渡船其中一些是被偷渡客廢棄在海邊的。
關島海關特別執法部門的富蘭克林·古鐵雷斯(Franklin Gutierrez)提到,偷渡船往往會超載,一艘7-8米長的船會塞12或14個人,而且還不是每個人都會配備救生衣,加之登陸地點複雜的水流和洶湧的海浪,危險可想而知。
過去幾年來,美國海岸防衛隊在關島水域執行的救援行動中,多次涉及偷渡船因中途燃油耗盡而漂泊海上的情況。最近的一次救援發生在2024年6月,當時一艘7公尺長的遊艇上擠滿了13名中國人。由於燃油耗盡,該船失去動力,漂浮在距離關島13海浬的海面上。船上所有人均出現嚴重暈船症狀,其中一人脫水。
根據定居塞班的中國民主黨成員張勝其說,過去幾年還有一種有組織的偷渡行為。據他了解,有蛇頭會透過微信群從中國招募想去關島的人,讓這些人利用免簽進入塞班,而後用準備好的船將他們偷渡到關島。張勝其說,蛇頭收取每人1.5萬美元偷渡費,但資金通常在韓國等第三國的機場轉賬,以躲避中國和塞班的監管。
“那些人是想要去關島賺錢的,裡面是否有夾帶‘特殊人員’就不好說了。”他說。
加強執法
由於關島是美國軍事基地所在地,大量中國人非法入境關島,引發執法人員警覺。特別是去年12月初,幾名非法入境中國人在軍事基地附近被發現,引發了間諜活動的擔憂,因為當時美軍剛剛在關島成功進行了彈道導彈攔截測試。
美國國土安全部下屬的國土安全調查局(Homeland Security Investigation, HSI)關島、北馬裡亞納群島和密克羅尼西亞事務副負責人約翰·杜埃尼亞斯(John SA. Dueñas)接受美國之音訪問時表示,許多中國偷渡客到關島是為了尋求更好的工作機會或庇護,但由於關島的特殊地理位置,無法排除國家安全的擔憂。
他說:“我們並不清楚他們來到關島的真正動機,以及他們留在美國的最終目的。如果你看一下太平洋地區,你會發現這裡的軍事建設情況,以及所有這些島嶼在戰略上的重要性。”
2023年6月至9月,國土安全局聯合當地執法部門在塞班開展了一次臥底調查行動,逮捕了14名試圖包船偷渡關島的中國人,這些中國人每人為偷渡支付3000到5000美元。所有涉案人員都遭到聯邦起訴,其中兩人因被認為是組織者而被判犯有共謀運輸非法移民罪。
杜埃尼亞斯指出,對於非法入境關島的案件,將根據案件情況決定是以聯邦罪起訴,還是以地方罪起訴。
儘管關島是美國領土,但那裡仍保留自己的海關檢疫系統,所有進入關島的物品,即使是來自美國本土,仍要遵守關島的海關手續。根據關島的法律規定,非法入境者可能面臨一系列輕罪指控,包括未向海關報備、未在指定地點卸貨或下客、棄船等。
關島當局表示,他們正在考慮將非法入境從輕罪變為重罪,以遏制從塞班到關島的偷渡行為。
美國總統特朗普上任伊始簽署多項行政令,收緊移民政策,尤其打擊在美國南部邊境的非法移民。杜埃尼亞斯說,未來國土安全調查局也肯定會進一步加強對非法入境關島行為的打擊。
庇護之路
劉雲和黃志聰抵達關島後申請了庇護。黃志聰在上岸後還請朋友報了警,向抵達現場的執法人員表明自己是為了庇護,但他後來還是遭到關島當局的起訴,以認罪協議結案。
如今,劉雲和黃志聰仍在關島等待庇護申請的結果。黃志聰在關島重新組建了家庭,他不再像過去那樣每晚出海捕魚,而是更加重視尋找穩定的工作來支持妻子和女兒。然而,由於身分問題,他們依然只能透過“搬磚”、打零工維持生計。
像劉雲和黃志聰這樣從塞班偷渡到關島尋求庇護的中國人究竟有多少,關島官方並沒有數據。雖然關島可以申請庇護,但關島並沒有處理移民事務的裁決法官,而且資源有限,庇護案件的處理也有可能出現延遲。
雖然特朗普打擊非法移民的行政令更聚焦在美墨邊境的“走線”大軍上,但劉雲仍有些忐忑。
“他(特朗普)如果說嚴格執行他之前競選時的一些承諾的話,肯定對我們會有影響的,感覺自己的命運現在就是被別人掌控。”他說。
不過黃志聰卻是支持特朗普的移民政策。他認為自己是在特朗普上一屆任期時透過人道主義假釋進入美國申請庇護,因此並不為自己的身份認同問題感到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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