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這是鄧聿文為美國之音撰寫的評論文章。這篇特約評論不代表美國之音的觀點。轉載者請註明來自美國之音或者VOA。
普京當選新一屆總統的內外政策,尤其和中國的關係如何處理,是國際社會特別是西方關注的。一般來說,一國領導人外訪首選哪個國家,表示他的對外政策重點會放在該國。普京把他的外交首秀選在中國,而且是在就職儀式結束後的首周即來北京訪問,體現了俄中關係的特殊性以及莫斯科對北京的重視和信任。
普京訪華重點
普京在今年3月以高票當選開啟他的第五任期,雖然俄烏戰局目前看來有利俄羅斯,但普京6年的新任期並不輕鬆,他必須確保俄烏戰爭以俄羅斯的勝利結束,否則,對他及其政權的未來都是很大麻煩;除此之外,最主要的挑戰是在美國和西方前所未有的制裁下,實現俄羅斯的經濟增長。俄經濟在西方制裁下沒有被打垮,原因是俄轉向了全球南方特別是亞洲又尤其是中國,兩國去年貿易高達2400億美元,這不僅填補了之前和歐盟的經貿關係,很大程度上來自中國的機床、無人機零部件、半導體及其他產品也讓俄羅斯的軍工產業復活。儘管如此,俄經濟的困難程度還是不少,能否保持持續的有韌性的增長不確定。
普京此次來華訪問,重點料是在地緣政治上,鞏固雙方的准盟友關係,並探討下一步的經濟合作。由於拜登政府警告北京不得直接或間接通過商品貿易支援俄羅斯的軍工產業,莫斯科會擔憂北京頂不住美國的制裁壓力而屈服華盛頓的要求,所以普京需要從習近平這兒得到確認。另外,瑞士擬在6月召開烏克蘭國際和平峰會,莫斯科已被排除在峰會之外,雖然北京在多個場合明確表示中方支持適時召開俄烏雙方認可、各方平等參與、對所有和平方案進行公平討論的國際和會,暗示北京不會參與這次和會,但普京也需要和習協調雙方立場,莫斯科無疑希望在這個問題上中方和它共進退。經貿問題則是普京訪華另一重點。雙方料將就下一步的俄中經濟深度合作展開討論,達成合作的領域和項目。
雙方背靠背關係並非權宜之計
如果說莫斯科外交的優先方向是北京,這一點在普京的新任期裡不太可能改變。同樣,莫斯科也是北京大國和周邊外交的優先對象。
很多人,尤其在中國,有一種可能是錯誤的看法,認為俄中因共同抗美走到一起,互相取暖,缺乏價值基礎,雙方隨時有可能因利益取向的不同而分道揚鑣甚至交惡。中國的自由派本來就不喜歡俄羅斯,反對中國和它走近,在俄烏戰爭爆發後,這種情緒更加強烈,挺烏反俄的聲音和主張在民間有很大市場。兩國確實因利益結合而形成目前這種近乎於准盟友的關係,但同時也必須看到,當一種利益長期化並在雙方關係中佔主導地位,就不能僅僅從權宜之計的角度去看待它們的關係,也會使得雙方關係具有較強的民意基礎。
中方2020年在兩國所作的一次民意調查表明,中俄新時代全面戰略協作夥伴關係的社會民意基礎穩固,兩國有近80%的民眾支持中俄關係發展,對兩國關係前景充滿信心和期待,並支持中俄共同反對外來干涉及在國際事務中開展密切協作,雙方高度評價對方,青年一代相互好感程度更高。有理由認為,經歷了2年多的俄烏戰爭以及多年的中美對抗後,在雙方政府和輿論的塑造下,雙方民眾對兩國這種背靠背關係會予以更強支持。前面說到中國國內有股不算少的反俄聲音,然而,這股聲音在官方層面和輿論受到壓制,同時,無論在民間和官方,支持俄羅斯,主張和俄發展更密切關係的人更多,上述調查就是一個表徵。
俄中關係並非只是權宜之計還在於,俄羅斯和西方以及中國和美國的結構性矛盾與衝突不是短中期能得以緩解的。有種觀點認為,俄烏戰爭結束後,莫斯科會尋求和西方和解。如果普京不這麼做,普京之後的俄領導人也會和西方改善關係。普京在就職演說中就表示,不會拒絕和西方對話,但選擇權在西方手上。
莫斯科肯定會在戰爭結束後試圖化解和西方的衝突,但這不等於莫斯科會弱化和北京的關係,更不可能拋棄北京轉而投入西方懷抱。且不說西方是否會在戰後這麼快就接納莫斯科,俄烏戰爭本身是莫斯科和西方多年結構性矛盾和衝突的產物,又因這場戰爭使得此種結構矛盾進一步固化,雙方的互不信任,尤其是莫斯科對西方的不信任是很難在短中期化解的。可以預期,至少在普京任內,莫斯科和西方的關係難以改善。一個現實的問題是,不論俄烏戰爭以何種方式結束,西方馬上會解除對俄制裁?很可能,即使在後普京時期,俄羅斯和西方恢復了正常外交關係,莫斯科依然不會信任西方,並和北京維持相當強固的關係。至於中美之間的對抗,更普遍認為未來10多年都是如此,不惡化就不錯了。
因此,當利益結構長期化導致建立在利益基礎上的雙方准盟友關係也長期化,還能簡單把它們的結合看作權宜之計嗎?
北京如何看待中俄關係
短中期來看,中俄關係表現出中主俄從的特點,更多是莫斯科有求於北京;但從較長時期看,可能是北京有求於莫斯科要多於莫斯科有求於北京,不過中國的綜合實力屆時依然要高於俄羅斯,兩國地位回歸平等。
站在北京的角度,俄烏戰爭是“天賜的禮物”。假如莫斯科今天站在西方陣營或者持中立立場,中國面臨美國的壓力要比現在大得多。俄烏戰爭讓莫斯科抵擋了美國特別是歐盟的壓力,使得美國要對中俄兩面作戰變得不可能,從而客觀上幫中國減壓。這是北京在俄烏戰爭中事實上支持莫斯科的根本原因,不論美國和歐盟如何施壓,都不太可能讓北京改變這個立場。因為北京明白,如果中國不在經濟上幫助俄羅斯,莫斯科倒下去了,北京將孤立無援。
北京還必須考慮,如果未來台海戰爭爆發,中國必須確保糧食和能源安全,因此俄羅斯的石油和糧食就變得十分重要。這也決定了在解決台灣問題前,北京不會與莫斯科交惡,原因還在於,中俄交惡,莫斯科不僅會轉而支持台灣,為中國統一台灣增加難度,也會讓北京在亞洲的處境惡化。和俄羅斯有傳統友好關係的亞洲國家,如蒙古、越南以及中亞國家,可能不會像現在這樣對待北京,更不用說印度了。所以,至少在美中的戰略競爭得到緩解前,北京需要穩住和莫斯科的關係,不能讓這個關係變壞。
兩國在一些戰略問題上的看法差異
中國外交官曾宣稱中俄關係“上不封頂”,但也表示中國對發展兩國關係是有底線的。這說明,北京雖然基於反美需要同莫斯科結成准同盟,但兩國並沒有成為法律意義上的盟友,北京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和莫斯科立場以及態度一致。
從莫斯科看,俄現在的外交處境比較困難,也許希望同北京結成盟友;然而站在北京的角度,寧願兩國作為事實盟友卻不願成為正式的法律盟友,原因有以下幾點:一是不結盟是北京外交的基本立場;二是中蘇曾經結盟可最後反目成仇的教訓讓北京對和莫斯科結盟還心有餘悸;三也最重要,結盟意味著要承擔同盟的責任和義務,在當前,中國就必須在俄烏戰爭中公開站在俄羅斯一邊,以某種公開的形式參與戰爭,但這會使中國和西方尤其歐盟公開為敵,損害中國的戰略利益,而不結盟在外交上使得中國有很大靈活性,北京可以在立場上偏向莫斯科,暗中支持卻又不冒和歐盟決裂危險。
中俄對美立場基本一致,但如何處理和歐盟的關係卻有分歧。歐盟視莫斯科為戰略威脅,外交上公開反俄,莫斯科對布魯塞爾當然也以敵人對待。而對北京,歐盟雖然在很多方面追隨華盛頓,但有三個戰略定位,其中最嚴重的也只是把中國作為體系對手。所以,北京不可能為莫斯科而公開得罪歐盟,相反,為了破解華盛頓的圍堵,北京還要想法分化美歐,在歐盟內部植入特洛伊木馬,這也是習近平此次訪法贊同馬克龍奧運休戰倡議的原因。
北京和莫斯科對是否和朝鮮及伊朗組成西方眼中的“邪惡軸心”,看法也不一致。莫斯科願意因反美和朝伊組成更密切的關係,乃至三國結盟,並希望中國加入,但北京要謹慎得多,對結成四國反美同盟不感興趣,而寧願發展兩兩關係。北京的考量還是不想公開與華盛頓為敵。由於這個原因,沒有滿足平壤反美需求,所以在對朝鮮的影響力上,莫斯科目前要超過北京,儘管中朝是名義上的盟友。不過也要看到,雖然北京不想結成四國“邪惡軸心”,然而對朝伊,也和莫斯科一樣,該支持還是會支持。
明瞭中俄關係的這種特性以及它們之間的差異,美國和西方今後才能用更有力的方式去同兩國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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