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兩國官員、以及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星期三(4月12日)就貧窮國家債務問題進行了多年來的首次面對面談判。
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易綱目前正在華盛頓出席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春季年度會議。這是自全球疫情大爆發三年多以來,中國官員首次訪問華盛頓。
中國與西方國家之間在如何減免貧窮國家債務的問題上長期相持不下。彭博新聞社援引知情人士提供的消息報導說,易綱在與美國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Janet Yellen)、世界銀行行長戴維·馬爾帕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總裁克里斯蒂娜·格奧爾基耶娃的談判中暗示,中國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可能會有所鬆動。
此前IMF曾表示,債務減免為本年度會議的首要議題。該組織的總裁格奧爾基耶娃會前撰文說,這次會議將有很多議題要討論—從全球經濟的脆弱復甦到金融穩定風險,從全球割裂到俄烏戰爭的影響,“但當務之急是他們不應忘記世界上最貧窮國家日益增長的需求” 。
世界銀行行長馬爾帕斯也稱“債務重組問題,將成為中心議題”。
債務處理事關全球經濟命運
中國是世界上最大的雙邊債權人,向100多個國家提供了多達1萬多億美元的直接貸款和貿易信貸,而這同時也意味著,中國如何處理這些債務將影響著這些國家、乃至整個世界的經濟命運。
近年來,隨著全球經濟放緩和利率飆升,發展中國家面臨著不斷加劇的債務危機。總部位於倫敦的非政府組“債務正義”(Debt Justice)在本週二發布的最新報告中表示,貧窮國家正面臨25年來最沉重的債務負擔,今年世界上最貧窮國家的外債支付平均將超過政府收入的16%,這是自1998年以來的最高水平。
IMF說,大約60%的低收入發展中國家已經處於高風險或負債困境,甚至30%的“新興市場”小康國家也是如此。
經濟學家擔心,如果不能盡快達成債務減免協議的話將導致國際信貸減少、利率上升,導致更多的國家違約,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當某一國家停止償還貸款後,放貸者會開始擔心這不是一個國家的問題,所以開始停止放貸,或者提高利率,乃至殃及財政能力較強的國家,甚至導致很多國家像多米諾骨牌那樣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我們不僅可能看到增長放緩,甚至還可能再次看到真正的衰退。”華盛頓智庫哈德遜研究所高級研究員托馬斯·杜斯特伯格(Thomas Duesterberg)對美國之音說。
這位前美國商務部官員說,如果西方國家和中國不解決發展中國家的債務問題,西方國家和中國本身都會受到嚴重的負面影響。他說,他不想用1990年代末的亞洲金融危機來類比,“但我們可能會看到類似的情況”。
全球經濟秩序中又一斷層
雖然中國曾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減免了非洲國家的債務,但是同時也拒絕了美國及世界銀行等國際組織敦促中國提供更多的債務減免的要求。
美國財政部長珍妮特·耶倫和世界銀行行長馬爾帕斯最近都指責中國是債務減免的障礙,美國副總統卡馬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本月初也曾敦促中國在重組贊比亞債務方面做出更大努力。
威廉瑪麗學院援助數據研究實驗室主任布萊德·帕克斯(Brad Parks)指出,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可以大聲疾呼,但可能收效甚微。他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說,中國有數十家不同的銀行從事海外貸款業務,這些銀行中的每一家都有自己的政策和優先事項以及重新安排債務的方式,而“北京當局距離能夠提出統一或協調的方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澳大利亞昆士蘭大學(University of Queensland)政治經濟學家沙哈爾·哈梅里(Shahar Hameiri)說,許多面臨債務困境的國家欠中國數十億美元,但中國不是債權國巴黎俱樂部的成員,因此,其政策和商業銀行都不一定遵守巴黎俱樂部的集體談判和可比待遇規則。他在給美國之音的一封電子郵件中說:“中國貸方似乎有意避免減記,這不符合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巴黎俱樂部自1980年代以來幾十年來製定的應對債務困境的常規反應。”
美國政治新聞網站Politico星期二(4月11日)在一篇題為“矛盾就在於此:中國與世界在全球債務問題上的對決”的文章中說,“這場衝突也凸顯了全球經濟秩序中一條新的潛在斷層:中國正在推行一種平行的發展金融體系,挑戰自世界大戰結束以來一直占主導地位的提供援助和與借款人談判債務減免的西方模式。”
人民幣國際化是中國長期崛起戰略佈局中的重要一環,中國近年來向很多財政拮据、拖欠中國貸款的發展中國家提供了大筆緊急貸款,但這些貸款並不以美元計價,如2021年,中國90%以上的緊急貸款都以人民幣計價。
《分裂的中國:國家轉型如何塑造中國的崛起》(Fractured China: how state transformation is shaping China's rise)一書的作者哈梅里說:“中國對發展中國家的美元貸款幾乎停止,重點已轉移到利率相對較高的央行人民幣交易上。”
儘管這有助於人民幣國際化進程,但是哈梅里說,這對解決債務問題來說卻於事無補。他說:“問題是,除非人民幣的使用比目前廣泛得多,否則向陷入困境的主權借款人提供人民幣並不能解決他們的基本債務問題,因為他們的大部分債務都是美元。”
中國也“坑”了自己?
批評者多年來一直譴責中國在海外放貸令受貸國深陷債務陷阱,然而,越來越多的跡象顯示,中國也可能“坑”了自己。
西方國家的貸款很多在公益事業,對經濟周期並不十分敏感,而中國貸款主要集中在基礎建設領域,以資源收入為抵押擔保,一旦經濟低迷,公路、港口、電廠等等收入減少,貧窮國家的政府立即捉襟見肘。此外,西方國家銀行大多相對穩健,承擔得起免除貸款,但這對在國內房地產危機打擊下的似乎已岌岌可危的中國銀行來說幾乎不可接受。雖然海外潛在的不良資產相對國內的來說比例並不是很大,但在早已不堪重負的情況下,稻草也不得不防。
向受援國施壓也不是上策,既收不回貸款又有損國際形象。無奈之餘,中國祇能繼續提供更多貸款,提供流動性支持,使借款人有足夠的流動資金來維持其現有的基礎設施項目的債務,並用新債還老債。
威廉瑪麗學院的帕克斯和世界銀行、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的幾位專家在上個月底發布的一份研究報告中指出,中國在2008年至2021年間一共向22個發展中國家提供融資2400億美元,但是由於越來越多的受援國難以如期償還,北京又被迫向陷入債務危機的國家提供更多的紓困貸款。
帕克斯指出,並不是什麼國家都能從中國得到救助,只有那些對中國銀行資產負債表構成最大風險的國家得到了中國提供的救助貸款。“因此,從表面上看,中國正在救助其最大的借款人,但在更深層次上。它正在救助自己的銀行。”帕克斯說。
由於“經營環境、資產質量和盈利能力不斷惡化”,國際評級機構穆迪在去年11月份將中國銀行業展望從“穩定”下調至“負面”。最近穆迪再次更新了這一展望,表示維持對中國銀行業的“負面”預測的看法。
在星期三的談判似乎出現一些積極進展的同時,彭博社的報導也提醒說,一些國家的官員警告說,本週不太可能出現重大突破,中國的立場仍然不清楚。
在另一方面,對發展中貧窮國家來說,這種借新債還老債的做法自然不是長久之計,如果債務問題長期得不到根本性解決的話可能會出現惡性循環,也會令中國本身難以自拔。
帕克斯說,情況之糟只要看看過去一周的新聞就知道了,中國發放緊急貸款不是一時之舉,中國已經向巴基斯坦發放了多個緊急貸款,“在剛剛提供了20億美元的緊急貸款之後,而(巴基斯坦)財政部長證實在一周內又獲得了另一筆緊急貸款。幾週前,他們還從中國另一家銀行獲得了另一筆緊急貸款。”
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