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開始了，你怎麼看？”
2月24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當天，21歲的丹尼爾·奧蘭（Daniil Orain）在莫斯科街頭詢問來往的路人。他是油管頻道1420的博主。
路人甲：“我覺得我們不會有好結果，因為會死人。”
路人乙：“我會去抗議。”
路人丙：“我不能評論，因為我的工作。”
路人丁：“我們的領土被分割成兩部分，一邊是納粹，一邊是更富庶的人民。”
路人戊：“我不知道為什麼21世紀會發生這樣的事。我們是一家人。我們普通人不想要戰爭（她比了一個愛心的手勢，抹掉了眼角的淚水）。”
在俄羅斯土生土長的奧蘭是一名軟件工程師，受街訪節目Asian Boss的啟發，兩年多前開設油管頻道1420。名字的由來是他和攝像共同就讀過的莫斯科1420學校。
他的頻道專注街訪俄羅斯人，從政治、社會、文化，到地理、電玩、音樂……內容五花八門，甚至包括十八禁話題。不過過去一個月裡，頻道上的話題全部被俄烏戰爭佔據。
“我無法想像自己再去做過去那種'你如何看待世界末日'這樣的話題，因為這是當下最熱門的話題，”奧蘭從亞美尼亞首都埃里溫通過Skype對美國之音說。
戰爭爆發幾天后，他賤賣掉自己的全部家當，離開了俄羅斯。
“什麼都關了，公司停運，價格飛漲，一切都在走下坡路，”他說。“我被迫離開俄羅斯。我要去浪跡天涯。我現在無家可歸了。”
但是1420頻道仍在運營。1420學校的另一位校友，22歲的阿爾喬姆（Artyom）同意接棒，繼續在莫斯科街訪路人。
“他非常賣力，從日出工作到日落。我很高興能找到這樣一個人，不然我們就看不到這些視頻，”奧蘭對美國之音說。他繼續負責頻道的策劃和後期製作，還有專人將視頻譯成英文。
在這個小小團隊的遠程協作下，過去三週來， 1420頻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高產，平均一兩天就推出一條新片。每個視頻都有幾十萬至上百萬的流量。頻道粉絲數暴增了7萬人，也收到了大量來自世界各地的留言。
“我只想謝謝你和你上傳的視頻，讓外界有機會窺見俄羅斯普通人的觀點，”一位網民寫到。
“這些視頻太珍貴了。它們像是時光膠囊，封存了戰爭期間俄羅斯人的想法。戰爭結束後，我們也想看到類似的視頻，”另一位網民留言說。
奧蘭告訴美國之音，真正出現在視頻裡的只是15%到20%左右受訪者，絕大多數的人拒絕受訪。他們開始記錄每期節目的數據：《俄羅斯人怎麼看北約？》：21人接受，111人拒絕；《俄羅斯人怎麼看假新聞法》：26人接受，69人拒絕；《你恨美國嗎？100個俄羅斯人》：112人接受，174人拒絕。
不止一位觀眾指出，這些受訪者面對鏡頭時流露出恐懼和膽怯。很多人表示不關心政治。俄羅斯人顯然知道參與政治是一件危險的事。
一位來自巴西的網民說，俄羅斯人表現出的政治冷感讓他感到熟悉。人們以此作為無知和恐懼的藉口，那是在認清無力改變現狀後選擇的歲月靜好。遺憾的是，這只會加劇這個絕望的，無休止的循環。
奧蘭說，越來越多的留言說俄羅斯人不在乎，他們像瑞士人一樣中立。他覺得很多自由世界的人可能無法理解俄羅斯人身處的環境和想法。
“我覺得他們不是不在乎，而是有很多限制。'假新聞法'出來以後，現在有很多話你不能說，”他說。“你不能說'戰爭'。你不能說很多烏克蘭人死了，因為他們說你是在傳播假新聞。”
3月4日，俄羅斯總統普京簽署俄議會通過的一項法律修正案。根據新法案，傳播任何“假新聞”，即與俄羅斯官方烏克蘭“特別軍事行動”聲明相悖的人，將面臨最高15年徒刑；詆毀俄羅斯軍隊或公開支持制裁俄羅斯的人將被罰款。
對於奧蘭這樣的千禧一代來說，他們的全部人生都籠罩在從1999年歲末執掌俄羅斯至今的普京治下。在《俄羅斯年輕人怎麼看普京》這期視頻中，很多人表現出驚人的敢言。
奧蘭：普京是偉人嗎？
路人甲：我個人覺得可能不是。首先是他短視的政策，我已經受夠了。
路人乙：不是。不論何時，我們都不該採取這麼血腥的方式。
路人丙：不是。他為什麼要他媽開始這一切？
奧蘭：他做了什麼？
路人丙：他發動了戰爭。（因涉及敏感詞被靜音）
奧蘭：你想讓他終身執政嗎？
路人丁：不想，再好的政府也應該有輪替。
路人戊：不想，如果讓他一直統治下去，就會出現今天這個結果。這個人瘋了。
很多網民讚賞奧蘭的勇氣，感謝他和朋友們在艱難的環境裡依然敢觸碰尖銳問題，也不斷有人提醒他注意安全。
“我們已經不用'戰爭'這樣的'非法'字眼，所以我希望……我可能是太天真吧，我沒有覺得特別危險，”在腦補了一些恐怖畫面後，他又說：“我現在說不危險，但也許兩週以後，我就失踪了。哈哈。希望我不會被失踪。”
也有觀眾在他的視頻下留言說，你很勇敢，不是因為你無所畏懼，而是你還沒有被嚇過。
“哈哈，也許吧。”奧蘭笑笑：“等到我們知道恐懼為何物時，我們會轉變策略。不過眼下，我不去想這些，我只想更快、更多地產出視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