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紀念原子彈爆炸76週年 和平使命超越憎恨

資料照:日本長崎民眾在和平公園里和平祈願像前紀念原子彈爆炸75週年。 (2021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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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紀念原子彈爆炸76週年 和平使命超越憎恨


日本長崎於8月9日舉行原子彈爆炸76週年紀念儀式,首相菅義偉明確表示,永久和平與無核武世界是日本的任務,但未直接提及禁核條約。美國之音記者採訪了一些專家,請他們分析原子彈爆炸事件的對日本的影響,以及日本是否應加入禁核條約。

76年後仍然“硝煙瀰漫”

1945年8月美國在廣島與長崎分別投下一顆原子彈,日本在8月15日宣布無條件投降。

2020年8月5日,美國洛杉磯時報刊出歷史學家謝爾文(Martin J. Sherwin)、艾爾柏羅維茨(Gar Alperovitz)專欄,指出根據美國和日本的歷史證據,即使沒有使用原子彈,日本也會在1945年8月投降,而且當時美國總統杜魯門和他的幕僚都知道這一點。

日本長崎大學核武廢絕研究中心副主任鈴木達治郎 (照片提供: 鈴木達治郎 )

長崎大學核武廢絕研究中心( RECNA )副主任鈴木達治郎(Tatsujiro Suzuki)教授對美國之音表示:“日本社會普遍存在一種想法,認為以投下原子彈來結束戰爭的方法是不必要的,這樣不人道的手段不該被原諒。人類永遠不應該再使用原子彈。受害的兩個城市一直對世界發出強烈的訊息,長崎原子彈爆炸資料館內的展板上刻著‘但願長崎是最後一個原子彈爆炸地’,廣島紀念公園的慰靈碑上刻有‘永遠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這樣慘痛的事件永遠不會被日本人遺忘的。”

東京大學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鈴木一人(Kazuto Suzuki )也同意這個說法,他對美國之音說:“我認為投下原子彈是近代史上最大的悲劇之一,不僅有許多人在一瞬間失去生命,而且許多人的健康在被輻射侵蝕後痛苦的生活著,即使戰后城市重建,對於那一場瞬間生活毀滅的恐怖仍然記憶猶新。東京、大阪等大城市都曾遭受空襲,然而這些城市在戰後重建中擁有新風貌,人們逐漸擁有新的生活。在廣島與長崎,原子彈的受害者無法重生,他們的身體與心靈都繼續受到戰爭的重大影響。雖然被放射性污染的廣島和長崎兩個城市也在戰後重建,但是對於原子彈的恐怖記憶無法改寫。原子彈投下事件對日本人來說,是二戰後還繼續進行中的戰爭。”

廣島88名原告6年前提起自訴,理由是原子彈爆炸降下的“黑雨”導致其健康受到損害,要求政府認定為受害者,2020年7月廣島地方法院判決他們勝訴,但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在8月對判決結果聯名上訴。

日本放送協會(NHK)報導,廣島高等法院於今年7月14日二審判決“黑雨”訴訟的原告民眾勝訴,政府應認定原告為原子彈爆炸受害者(被爆者)。

拒絕賦予政府軍權以避免戰爭

至1945年底,原子彈造成廣島14萬人死亡,長崎7.4萬人死亡。在這之後,核輻射另外造成數以千計的人死於其他疾病。

日本東京大學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鈴木一人 (照片提供: 鈴木一人 )

鈴木一人認為,普遍來說,日本人對當年投下原子彈的美國並不抱持憎恨感,而是對於日本的軍國主義感到警惕。他指出,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為了避免成為他國的殖民地,開始富國強兵。當時的日本成為亞洲第一個現代化成功的國家,同時在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之後軍隊越來越強大,1931年滿洲事變導致軍隊得以控制政治,日本成為了以軍力解決問題的國家,參加二戰、與美國開戰。

他說:“日本的教科書中記述了二戰時日本軍隊的行為,一般日本人大都認為問題起源於日本軍隊與日本的決策者,而不是別的國家。戰後大家逐漸知道,當時的軍隊明知國力不足以致勝,卻完全沒有客觀精神,而是以一種“敢打就會贏”的精神理論,打了一場非理性的戰爭。日本在技術上落後,造成許多人喪命戰場,也使得沖繩和本州島遭到襲擊,最終導緻美國投下原子彈。所以日本人大都覺得遭致原子彈攻擊,是日本現代化的背後軍隊權力過度發展的結果,那是日本軍方給了美國投下原子彈的理由。與其說是日本人將憎恨轉化為和平祈願,不如說是憎恨日本軍隊,因為他們才是造成戰爭的真正罪魁禍首。”

鈴木一人表示,日本將這樣的憎恨寫入憲法,規定不再賦予政府軍權,避免再讓軍隊有任何造成戰爭的機會。

他說:“修憲案在參眾兩院都必須獲得三分之二的支持通過,而希望修憲的前首相安倍晉三在位時期,聯合執政的自民黨與公明黨相加起來,在參眾兩院的席位都已經超過了三分之二,但還是沒有通過憲改。日本民眾對修憲意見分歧,多項調查顯示,儘管在北韓不斷挑釁與中國崛起的威脅下,大多數民眾仍希望維持憲法第九條的和平理念,成為‘軍無權=不戰’的固定觀念。中央政府顧忌民意,不敢真的大肆推動憲改。”

日本戰後在美國的佔領下重新制定了新的“日本國憲法”,其中第九條規定:“永遠放棄以國家主權發動的戰爭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不保持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此憲法也被稱為“和平憲法”,重新組成的“自衛隊”只能自我防衛。

專家:對美國的愛恨交織

日本大學國際關係學部教授松本佐保 (照片提供: 松本佐保 )

日本大學國際關係學部教授松本佐保(Saho Matsumoto)在接受美國之音的採訪時表示,確實日本社會給人一種以祈願和平取代憎恨的印象,但是也有另一批人認為只有日本受害是極其不公平的。他們不完全認同美國在戰後日本所提倡的理念,對於美國有愛恨交織的複雜情結。

她說:“這些人多半屬於右翼的國家主義者,除了經歷過戰爭的年長者之外,最近還出現了一些年輕人,粗略估計大約佔總人口的20%以上。他們覺得日本人不應該在被投下原子彈後還要接受美國的種種指揮,在國際關係上凡事都要看美國的臉色,他們非常不滿於日本對於美國在日本的作為抱持沉默的態度。”

另一方面,松本佐保指出,近年來面對北韓與中國的威脅,日美同盟就愈發重要,日本對於美國在安保上的依賴性也更強,讓這一群對美國相對不滿的日本民眾產生矛盾的複雜情緒,這種狀況也顯示在對於核武的意見上。

長崎大學核武廢絕研究中心副主任鈴木達治郎說:“我認為原子彈爆炸倖存者和死者家屬的憎恨與憤怒可能沒有消失,但他們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不願意讓其他人遭受這樣的悲慘經歷了,所以更致力於呼籲和平。我想這或許是日本文化中很難向外國人完全解釋清楚的特點,是一種重視‘和諧’與‘調和’的文化特性。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許多日本人認為身為唯一遭受原子彈攻擊的國家,日本有義務在國際間推動廢止核武。”

尚未加入禁止核武器條約

本月6日與9日,日本分別在廣島與長崎舉行國際禁止核武條約生效以來的首次紀念原爆儀式。首相菅義偉在致詞稿中提及永久和平與無核武世界是日本的任務,卻未對廣島與長崎市長呼籲盡快加入《禁止核武器條約》的發言作出響應。

對於,日本至今尚未加入《禁止核武器條約》,長崎大學核武廢絕研究中心副主任鈴木達治郎說:“中央政府對外的解釋,認為日本和許多國家一樣都以消除核武器的目標,只是推動的方法不同。因為日本沒有與核武器國家的合作,就無法實現禁止核武。在當前嚴峻的國際安全環境下,日本其實沒有不依賴核威懾的選擇。然而廣島市長和長崎市長呼籲加入禁核條約,希望以此實現原子彈爆炸倖存者的願望和想法,並作為倖存者的唯一責任,認為日本應該開始認真考慮簽署和批准禁核條約,這個立場很合理。 我認為,未來有必要考慮建立一個不依賴核威懾的安全框架。”

日本大學國際關係學部教授松本佐保說:“日本不加入《禁止核武器條約》,因為日本處於美國核威懾的保護傘之下。對於靠近北韓和中國等核大國並成為大國的日本來說,作為一種現實的安全政策在某種程度上是必要的。但是,從遭受原子彈襲擊的廣島和長崎的角度來看,依靠美國的核威懾保護傘之下本身就有捲入核戰的風險。其實冷戰時期各國曾經簽署《核武禁擴條約》,但是沒有簽署該條約的印度、巴基斯坦和北韓就開始發展核武,其中北韓構成了對日本的威脅。所以,我認為在理想上日本最終應該加入禁核條約,但鑑於目前亞太的政治局勢,困難度太高了。”

松本佐保提出部分日本人甚至希望日本持有核武。

她說:“大約有10%左右的日本人支持日本發展核武。他們覺得一方面日本受到美國在核威懾上的保護,另一方面當年向日本投下原子彈的也是美國,這樣實在很諷刺。這些人認為,中國與北韓發展核武對對日本構成威脅,日本應該要擁有核武自衛,不要一直依靠美國。確實大多數日本人都希望世界能禁止使用核武,維持世界永久和平,並以此為己任,但也有少部分的人抱持相反意見,而且聲音比較大。”

東京大學公共政策研究所教授鈴木一人同意這個說法,他說:“即使全世界都加入禁核條約,只要中國和北韓違反條約秘密發展核武,對於其他國家來說核武造成的威脅還是沒有被排除,而那時美國若是沒有核武就無法威懾對手了。再者,即使真的進入一個完全沒有核武的世界,依然有人記得如何製造核武,要完全避免使用核武是相當困難的。因此,我認為還是維持現有的核威懾機制比較好,起碼兩害相權取其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