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於最新一期《求是》雜誌,發文大談“推進中國式現代化”,更呼籲防止“躺平不良思想”。但好幾位中國訪民說,他們多年維權下,感受到地方公權力早就躺平、不履職,只有打壓他們時才雷厲風行,就連黃金週期間,也不惜大陣仗24小時派員監視,把訪民當肥羊,大賺維穩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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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國慶期間,習近平透過十一出刊的中共黨刊《求是》雜誌,發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需要處理好若干重大關係》一文,大談六個謀劃面向,包括頂層設計、戰略、創新、公平、秩序和對外關係等。
習近平:解決共產黨員的不善擔當
其中,針對中國社會的活力與秩序關係,習近平針對共產黨員寫道:“採取切實有效措施解決不願擔當、不敢擔當、不善擔當等問題”,更要引導社會輿論,防止“消極躺平等不良思想滋長蔓延”。
但這類習近平一再謀劃的美好中國願景,對部分中國基層老百姓來說,並不真實,尤其是飽受地方公權力鐵拳對待的維權人士和上訪群眾。
現住在日本名古屋的楊彩英告訴美國之音,她長年腎病纏身的妹妹楊麗和高齡七旬的父母仍住在江蘇省常州市金壇區西城街道的老家,她說,她的父母擁有10畝田地可耕種、勉強維生,但這塊地,連同周遭約30公頃的基地,早於2009年就被地方劃為村宅基地,並以微薄的補償費徵收。
不過,楊家人後來發現,當年的徵收未經批覆,就連補償款項的來源也不清不楚,而且原本籌劃建設的金壇區濱湖新城則似乎不了了之,任由那一大片良田荒蕪著。
既然是違法徵收,楊家人維權多年,希望能返還田地並確認他們仍擁有所有權。另外,楊父還有一宗遭詐騙130萬人民幣存款的案子,也因地方公安不立案,只好轉向求助上訪。
江蘇訪民: 地方官員早躺平
不過,楊家人基於權益受損,往返江蘇和北京兩地上訪的結果,換來的卻是信訪局官員互踢皮球、不作為,以及地方官員則時而夥同公安逼遷、暴力打擊,甚至遠赴北京綁架、截訪和監視。
楊彩英說,自2月至今,妹妹楊麗和母親許冬青共被綁架7次,包括4月5日在北京南站遭到疑似黑幫或便衣人士毆打,其中一人一出手就非常專業地用兩根手指掐著楊麗的咽喉,並打她耳光,光天化日下,對兩人不僅暴力相向,還強押上車,帶回金壇。
另外,兩人6月11日打算再遠赴北京上訪,但一到金壇的汽車客運站,就遭到派出所人員攔截,強拉不准她們上車去北京。
最近一次是9月初,楊麗陪同母親到北京大學第一醫院的心內科住院,準備進行心臟手術,期間,楊麗於9月13日、14日前往中南海北門,欲向牽掛困難群眾的習近平求助,據楊彩英得到的消息,竟遭江蘇省秘書長田洪下令強制帶回後拘留10日,拘留期間、楊麗還絕食抗議長達4日。
同一時間,楊彩英說,留在北京的許冬青因乏人照顧,無法進行手術,還遭主治醫師潑髒水,指控楊家收上千萬補助款還鬧事,讓許冬青一度想跳樓抗議。楊彩英說,就在妹妹結束拘留的當天,金壇當局9月27日竟同步派員將媽媽許冬青以醫院的簡易救護車,10多小時的車程綁回金壇。
楊彩英說:“她睡在病床上,她突然就看到很多人進來,雖然穿著白大掛,但是她說,他們的口罩是不一樣,我母親就覺得不對勁了,她說,我不做檢查的呀。那些人就說,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然後連著床單,把我母親裹好,就放到擔架上,一直被綁到金壇。唉!我覺得這個社會真的像那個歌裡說的,就是羅剎海(市),不是人生活的一個國家。”
現代中國的真實景況
她說,人被綁回還不夠,金壇當局還在楊家門口設置了裝有攝像頭的集裝箱,每班派員3-5人,連黃金周假期都不間斷地對一家三口進行24小時監控。
楊彩英說:“三個人都是身體有病、又弱,歲數也大,完全不需要如此的高壓看管。但是,他(們)如果想從我們身上賺錢的話,他通過這個維穩,他能夠申請維穩資金。大家都知道,維穩資金是個黑箱,所以我認為,我們(訪民)是被他們當做一塊肥肉。”
楊彩英談到家人在江蘇受到的苦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說,這和日本等文明民主國家的公民待遇天差地別。她還說,習近平要官員敢擔當、不躺平,但楊家人的經驗是,官員履職時都躺平,根本不理訪民的訴求,但在對維權人士高壓維穩時,行動迅速,讓他們無處可逃。
美國之音以電話和短信聯絡江蘇省信訪局王姓局長和金壇區姚姓副區長,希望了解楊家維權案的處置,但兩人至截稿前,皆未回覆。
一位因人身安全而不願透露姓名的知名維權律師也同意,中國官員早躺平,且把維權人士當肥羊,大搶維權經費。
他告訴美國之音,他出獄後,積極向公檢司和信訪等單位具狀要求平反他的冤獄,但各機關連訴狀材料都拒收,當然也不立案。
他說,國保還全天候跟監他,每班4-5人,連他在黃金週期間回老家鄉下也從北京一路跟,不少國保甚至還謝謝他,因為跟監任務反而讓他們有機會坐飛機、高鐵、住賓館,到外地出差兼旅遊。
據中國財政部於3月人大提出的預算報告,中國今年的公共安全預算突破2,000億元人民幣,年增幅6.4%。
訪民命運的悲劇和不屈
對於地方公權力的黑暗面,來自山東、現於日本留學的李寧,從22歲到今年36歲,有在中國長達15年上訪的第一手體會。
李寧的媽媽李淑蓮原在山東龍口經營商店,但因商鋪租賃糾紛,自2002年開始進京上訪維權,2009年時,因不斷抗爭,她遭當局毆打、非法拘禁,最後在當年的黃金週期間死於非命。當局認定,李淑蓮死於上吊自殺,但李寧不服。她認為,死前傷痕纍纍的媽媽是被活活打死的,因為她身上找不到任何吊死的特徵,例如大動脈噴血或眼球血點。
李寧於是走上為母伸冤之路,從無到有,廣搜證據,終於在9年後,透過訴訟,讓7名非法拘禁她母親的涉案人員伏法,最高判刑8年,這是中國少數上訪成功的案例。
但法院仍未改判李淑蓮的死因,這讓李寧無法接受,因此,她申請了國家賠償案,持續透過訴訟,希望能揭開母親枉死的真相,也將當年公檢司法等單位對李淑蓮的打壓和誣陷造假死因等過程公諸於眾。
李寧告訴美國之音:“最初的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他們(當局)可以任意地造假。他們認為說,這個案子給我媽媽定上吊自殺,所有的法醫、公安都按照這個(劇本)來造(假),上吊自殺的人有什麼特徵,然後他就把所有的特徵都寫上。我媽媽上吊自殺,有這些特徵。但是實際上,它有一個屍檢的視頻,跟結論完全是不一樣的,所以,就是特別荒唐,所以,我一直在控告,一直在不服。”
國家賠償案經山東煙台牟平法院於今年6月開庭一審,但李寧所要求的直播開庭、公開審理未獲批准,而她的最終訴求:改判死因、公開道歉,公開賠償等,仍有待煙台中院後續的開庭審理。
李寧說,看到國家部門參與犯罪、偽造,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也是以前過著歲月靜好日子的她無法想像的。
她說,上訪15年來,讓她感受最深的是一個人對抗體制的無力感,李家人也因此嘗盡遭當權者威逼利誘、暴力相向的鐵拳手段,彷彿重回李淑蓮死前的抗爭過程。
李寧說,她媽媽的死不是中國第一起,也不是最後一起冤案,而她之所以持續抗爭,是因為堅信,自己在過程中所展現的不屈服,會讓當權者心生膽怯,或因此收斂手中的權力,避免同樣的悲劇再發生。
她說,她不奢望看到中國的體制改變或有司法獨立的一天,但希望透過她的經驗,鼓勵更多中國訪民,遇事冷靜,但不屈服,並循法律途徑,將自身安全和權益最大化。
為母伸冤15年也讓李寧因此開啟了對法律的興趣和研究,也透過自學,在中國取得司法考試成績。她希望,未來在日本的大學能進一步鑽研法律,以便有機會利用自己的所知所學,協助更多中國訪民聲討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