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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國會議員相繼提出法案要求特朗普政府採取作為防止台灣遭到中國侵犯,多位前官員也主張華盛頓調整對美國是否防衛台灣的戰略模糊政策,清楚表明美國的紅線以加強對北京的威懾。在這個辯論中,台海兩岸的指標性學者認為,華盛頓應該對台北和北京同時採取“雙重清晰”、“雙重威懾”的政策,如此才能維持台海局勢的穩定。
自從9月初在《外交事務》期刊上發表文章,呼籲“美國應該採取戰略清晰立場,清楚表明它將對任何中國對台使用武力的作為做出反應”後,美國外交關係協會會長的李察·哈斯(Richard Hass)和共同作者研究員薩克斯(David Hass)就在美國學術界掀起一陣關於美國對台海應該戰略模糊還是戰略清晰的辯論,在美國眾議院提出《台灣防衛法》的聯邦眾議員加拉格爾(Mike Gallagher)就說,他同意哈斯的主張,認為美國必須明確對台灣的防衛承諾,才能讓北京知道侵犯台灣必有後果。
戰略模糊必須調整
哈斯本人這個星期也在喬治城大學一個視訊活動中現身說法,與華盛頓、北京和台北的學者就戰略模糊與戰略清晰的辯論進行交流,並回應外界對他的主張的批評。
曾任美國國務院政策規劃局主任的哈斯說,他與薩克斯提出美國應該將對台灣的安全承諾從戰略模糊改為戰略清晰的主張,遭到一些批評認為,美國沒有必要去改變一個已經施行40年的政策。但他說,有幾個理由支持他與薩克斯的看法。
首先,今天的中國不是鄧小平的中國,而是習近平的中國,他對內、對外的作為都比以往的領導人更加獨斷自信,今日的中國也更有能力,這讓習近平有更多軍事或其他選項在面對尤其是台灣獨立的議題上,而且美國近年來在國際事務上的許多表現也讓中國對美國是否真的有防衛盟友的意願也有更多的懷疑。
其次,一些批評認為對台灣戰略清晰可能引來中國對台灣的攻擊,但哈斯認為,“對美國是否準備回應的懷疑更有可能觸發攻擊”,而他個人對歷史的理解也讓他知道,以確定來進行威懾要比以不確定來進行威懾是更好的辦法。
第三,有人說戰略清晰將給台灣一張空白支票去採取朝獨立的方向前進的舉措,但他說,過去美國就已經處理過這種情況,“我們曾經影響過台灣的外交軌道,我們也可以再次公開和私下這麼做,台灣會理解到這不是一張空白支票。”
再來,關於戰略清晰是否符合美國基於台灣關係法及三個聯合公報的一個中國政策立場,哈斯說,“那是一大錯誤”(that's just dead wrong),因為美國的政策並不因此而又任何改變,因為美國在那個政策下的所有承諾、聲明如何執行、落實是美國自己的決定,這個主張完全沒有說,要承認台灣是一個獨立國家。
最後,關於美國自身的能力與意願兩者之間還有距離的質疑,哈斯說,他完全同意這種看法,也認為美國必須強化自己的國防,以加強對防衛台灣及維持地區和平的能力,才能在必要時有應戰的準備。他說,美國這種戰略也必須帶入盟友夥伴的參與,並且配合外交途徑與中國進行戰略溝通。
模糊無法維持台海穩定
在這場辯論中,北京清華大學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閻學通和台灣民進黨智庫新境界文教基金會執行長邱義仁罕見地有同樣結論,兩人都認為美國對台海兩岸應該採取清晰、不模糊的立場,但他們所持的理由不盡相同。
閻學通以各種排列組合來解釋說,過去歷史上美國與中國都在台海採取模糊策略,但這讓台灣“不知道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因此台灣會利用這種模糊一直去測試美國和中國的紅線,導致台海局勢不穩,無法達到雙重威懾的目的。
“如果美國採取清晰策略,那表示台灣知道他們能做什麼和不能做什麼。與此同時,美國和中國也都知道彼此的紅線,這樣就不會有人想測試紅線,沒有人會想這麼做, ”閻學通說。
但是如果美國採取清晰策略,但中國仍然採取模糊策略,雖然台灣會知道他們可以做什麼,但卻不會知道他們不能做什麼,因此他說,這樣還是會有危險。
如果美國採取模糊但中國採取清晰策略,台灣知道他們不能做什麼但不知道他們可以做什麼,所以最安全的做法就是美國和中國都採取清晰政策,這讓他們各方都沒有空間可以試探。
閻學通以自己的理解表示,自1990年代以來美國採取的戰略模糊策略,一直到今天仍然無法緩解北京的擔憂,他沒有看到這個情況有任何改變,也沒有看到任何信號這個策略將改變,“如果我們比較1996年台海的導彈試射,今天在我看來,中國大陸對台灣的政策並沒有像1996年時那麼強勢。”
對於有人認為一旦華盛頓給台灣明確的安全保證,那反而會增加習近平對台使用武力的可能性,閻學通提出3個理由來反駁這種質疑,表示北京真正擔憂的對像不是台北,而是華盛頓。
“首先,我不認為現在中國大陸有任何人準備使用軍事力量來攻占台灣;其次,此刻中國大陸最主要的憂慮是美國升級與台灣的外交關係,給台灣製造更多空間來破壞中國領導層的合法性;第三,此刻沒有任何人認為台灣當局有可能正式宣布成立台灣共和國,目前這不是北京的主要擔憂,也就是說,沒有人認為這個情況短期內有發生的可能。所以當你提到(北京的)焦慮感,其實最主要是擔憂美國升級與台灣的外交關係給台灣製造更多國際空間。”
曾經是陳水扁政府的國安會秘書長及行政院副院長的邱義仁也是民進黨創黨主要人物之一,在幾次選舉中為民進黨候選人謀劃競選策略,也被認為是民進黨的重要“軍師”。
賽局理論與零和遊戲
他以“賽局理論”(博弈論,game theory)來分析台海兩岸關係指出,由於中國宣稱台灣是其一部分,而台灣拒絕這種宣稱,他找不出任有何可能兩岸會改變自己的立場,所以兩岸是一種“零和賽局”(zero-sum game)的關係。依據賽局理論,如果沒有第三方的介入,零和關係的報償(pay-off)結構就無法打破,那將導致彼此的“熱對抗”(hot confrontation)。
“所以我認為,我們需要第三方的介入以改變報償的結構,而對我來說,美國就是這個第三方。”
邱義仁說,如果美國持續採取戰略模糊政策,對台海兩岸的“報償”也會持續模糊,雙方會持續對抗並不斷彼此測試;如果美國改為戰略清晰,報償的結構就會改變,零和賽局也會成為非零和賽局,對地區穩定將有好處。
不過他強調,美國如果將政策改為戰略清晰,它必須是對北京和台北的“雙重戰略清晰”。
“在什麼情況下美國會採取行動來警告台灣和警告中國。即兩邊想要測試戰略清晰,兩邊都會很明白這種測試的代價是什麼。我認為這個清晰可以對兩邊帶來限制,因為當美國介入時,報償的結構也已經被改變了。”
至於一些美國學者對戰略清晰將為台灣提供一張“空白支票”有所擔憂,邱義仁認為,只要台北和北京都知道跨越紅線的代價是什麼,“即便雙方都有他們自己的夢想,我認為他們也會明智地省下許多精力和資源去停止特定的零和遊戲。”
給台灣空白支票?
雖然美國政學界人士普遍認為蔡英文是一個謹慎、不挑釁的領導人,但是主持會議的前美國白宮國安會亞洲事務資深主任麥艾文(Evan Medeiros)問邱義仁,“果美國採取戰略清晰的政策,會不會反而鼓勵未來的民進黨領導人去測試(push the envelop)和探索美國支持台灣的底線?”
麥艾文說,他這麼問是因為邱義仁曾經為前總統陳水扁工作過,而陳水扁就做過這種事情,而那段期間也是“20年來美國與台灣關係最緊張的時候。”
對此,邱義仁回應說,他理解對美國來說,陳水扁“不是一個負責任的總統”,但人們都知道,“即使是陳水扁,他最後都停止做出某一件事”,所以“任何一個現實的政治人物,他們都必須理解到台灣有多少能力、有多少資源,以及我們想要與美國有什麼樣的關係。很清楚的是,任何一個現實的人都明白。除非他瘋了。”
其次,台灣人民的想法也比以前改變許多。邱義仁說,當他還是一名學生時,他“無法接受所謂的中華民國等於台灣”,但現在在台灣,大多數的人認為中華民國台灣非常自然,這種改變也表示台灣人民已經非常現實,在人民都非常現實的情況下,“我不認為我們會選出一個瘋狂的人來作為台灣總統。”
不過,在中國和台灣的學者表態後,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中國權力項目主任葛來儀(Bonnie Glaser)仍然反對美國改變戰略模糊政策。她說,她擔憂一旦美國對北京畫出清楚界線後,中國反而在不越過對台動武的紅線下,將脅迫台灣的各種灰帶(grey zone)作為發揮到極致,包括奪取台灣剩下的15個邦交國以及各種軍事、經濟壓力,目的就是要讓台灣人民“別無選擇只能接受北京的要求”,她認為這是非常危險的情況,因為美國“沒有足以應付中國不斷擴大的灰帶工具箱的手段。”
雖然戰略模糊或戰略清晰的問題還在美國學界激辯中,不過麥艾文的結論是,無論未來美國政府的台海政策是戰略清晰或戰略模糊,台灣在美中兩國議題中居於首位,因為“它是影響美中兩國戰爭與和平的議題之一”,美國政府必須非常注意情勢發展。
此外,麥艾文說,美國學界對於中國將繼續對台灣進行各種外交、經濟與軍事脅迫都有共識,需要討論的是,什麼才是處理這個問題最好的策略、政策與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