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下午(10月12日)在高耀潔逝世後將近一年,由博登書屋舉辦的《高耀潔畫傳》的新書發表會在紐約舉行。 “追思民族良心,勿忘時代英雄”幾個大字顯示在發表會的海報上。懷念高耀潔醫師的人們聚在一起紀念她,談論她在世時的故事。
“我很懷念高大夫,她是個好人,人家說她是個英雄,英雄更深的意思是好人啊。她不再跟我們在一起,這讓我很難過。”高醫師在紐約居住時給了她很多幫助的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教授黎安友告訴美國之音。
高耀潔醫生被譽為“中國民間防愛滋病第一人”,去年的12月10日在紐約的家中逝世,享年95歲。她不顧中國政府壓力,揭露了中國農村愛滋病蔓延的真實情況和原因,儘管在全球獲得廣泛讚譽,卻也因此受到官方打壓。
“她心裡很愛中國,經常掛著中國,但是她無法回去。她經常說要回去,但一個是政治不允許,一個是身體不允許,所以她不得不適應一個流亡的生活。”
黎教授告訴美國之音,高耀潔對中國的愛體現在對平民百姓的關懷。 “我跟她在一起的時候,她經常講到中國的老百姓,不是說中國的大國或者共產黨等等的,她愛的是中國老百姓。”
心懷天下的防愛滋鬥士
高耀潔醫師是河南中醫學院退休教授、婦科腫瘤科醫師。 90年代,退休的她在一次會診時接觸到愛滋病病例,從而發現了河南存在因”賣血產業鏈“輸血感染愛滋病的情況。有些地區甚至出現了“愛滋村”,也就是多數村民集體感染的現象。
高耀潔醫師當時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自發性開始愛滋防治與紓困工作。
”哪個地方墳多,往哪個地方跑。“ 高耀潔在紀錄片中口述。
活動現場播放了《高耀潔紀錄片:穹蒼那顆星星》(The Brilliant Star: A Documentary of Yaojie Gao)。片中記錄了許多高醫師晚年時在紐約家中的訪談對話。
”再過兩個月就是她一週年的忌日,我感覺還是昨天,我覺得奶奶從來沒有離開過。我洗了一張我和奶奶的照片,那個照片一直掛在我們家的牆上掛了一年,我摟著她,她笑的特別美好。“
林世缽告訴美國之音,”關於高奶奶的紀錄大部份分是文字,但我覺得文字不足以表達她這個人的豐富性,因此剪輯了這部紀錄片。“ 但她表示這不是最終版本,等到更多素材補充後會再向大眾公開。
林世缽認為,高耀潔偉大的一部份是幫助他人、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精神,”身為中國人,我們愛的大部份都是跟我們有關係的人、親朋好友,我們對陌生人其實是比較缺乏愛的,這是我們文化裡面的一個東西。”
在政府的掩蓋與壓制下,高耀潔醫師堅持揭露中國農村因“血漿經濟”而造成的大面積愛滋病感染。她積極前往出現愛滋病例的農村地區,調查真實情況,向群眾講授衛生科普課程,並救助愛滋病患者和愛滋孤兒。
2002年,在中國社會對愛滋病仍然普遍充滿恐懼和偏見的時候,她接納了三個“愛滋孤兒”到自己家中一起過年。
林世缽告訴美國之音,“她常常會跟我聊起來,她覺得人活著要對這個世界有所擔當,不能光是為了自己的那點事。她把儒家精神的這個東西,很深刻的融在她的生命跟她行為當中。”
第三位在中央公園擁有紀念長椅的國人
今年八月,以高耀潔的名字命名的紀念長椅在中央公園揭幕,她是繼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劉曉波和揭露新冠病毒後辭世的李文亮醫生之後,第三個在中央公園擁有紀年長椅的中國人。
長椅上以中文寫著高耀潔的名言“但願人皆健,何妨我獨貧”,還有英文寫著的“為中國農村愛滋危機而戰的英雄”。
林世缽表示坐在那裡看風景非常好,“長椅在的操場裡頭有很多孩子在那裡玩耍,奶奶生前特別愛孩子,我覺得她不會寂寞的。”
高耀潔一生獲獎無數,她被美國《時代》雜誌評為“亞洲英雄”,並獲得“全球女性領袖獎”,“拉蒙-麥格塞”公共服務獎和聯合國頒發的“救治愛滋病獎章”。國際天文聯合會小行星命名委員會將38980號小行星命名為“高耀潔”。
中國官方的打壓與她的決心
一切的殊榮對高耀潔來說是短暫的,她大部份的時間都在奔波中度過。二十幾年來與她一起奔波的,是智行基金會創辦人兼主席杜聰。
高醫師在紀錄片中提到有一次險些被抓的場景,“最危險的一次是和杜聰一塊,怨杜聰。他不懂中國的國情,他不走”,她表示,等到杜聰要一起上車時,’剛到了大路上,大部隊過來了,民兵警察三十多個,沒逮捕住‘。“
杜聰無奈表示,“有時她比我敏銳,她說天氣不對,我還覺得天氣很好啊,不會下雨啊。她說的氣候不對,是人家快來抓我們了。”
杜聰向美國之音講述他與高醫師四處奔走的小故事,”高老師常說啊,如果鄉下有人看到她檢舉她會有500塊的獎勵。我的話呢,檢舉我就50塊。所以高老師常開玩笑說她的人頭比我值錢10倍。“
他認為,高醫師有許多精神值得我們去延續,”我希望大家繼續的紀念不光是她的人,還有她的精神。“
在高耀潔揭露了”血漿經濟“為河南當地農民帶來的悲劇後,愛滋病感染情況仍然不透明。在地方官員的隱瞞下,仍有許多人繼續受到感染。高耀潔於是決定將她的調查情況向更廣泛的群眾傳達出去。然而,高耀潔醫師卻因為”影響河南形象“招致了地方當局的阻攔與報復。
高耀潔在回憶錄中記述,自2000年起,她退休後所在的單位開始扣留她收集的病人資料,截留寄給她的外來信件。地方官員甚至要求“叫高耀潔閉嘴”,禁止她接受記者採訪。她的電話被監聽,外出時也遭到跟蹤和監視。
2007年她獲得美國“生命之音”年度女權活動人士獎,河南當局阻止她出國受獎,要求她公開表示“自動放棄”,甚至將她軟禁家中。最後是美國時任參議員希拉里‧克林頓(Hillary Clinton)致函給時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及總理溫家寶後,高耀潔才得以被放行。
紀錄片中高耀潔表示,”我是出於無奈而出來的,我不出來這些東西出不來“。當時她只帶兩樣東西,電腦硬碟和血壓計,便離開了她在鄭州的家,”(政府)當時表面待我很好,可實際上的話,盯我盯得更緊,前後四個攝像頭,這樣情況下我跑出來的。“
2009年高耀潔在友人的幫助下抵達美國,開啟了她的流亡生涯。
2016年高耀潔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說,“這種人為的大災難,前所未有。然而,造成這場血禍的責任人,至今沒有一個受到追究的,也沒有一句道歉的話。”
給下一代的啟發
哥倫比亞大學學生Emily在發表會上朗讀希拉里·克林頓(Hillary Clinton)寫給《高耀潔畫傳》的序言,同時表達了自己對高醫師的敬意。 “身為90後吧,第一次了解到有這麼偉大的一個中國人。”
Emily表示了解高醫師等人的事蹟對年輕人來說會是很重要的啟發,「這幾年對我的政治啟發,包括精神意識的覺醒,是非常大的一個衝擊。包括對高老師全面的了解,非常感動跟震撼。
Emily認為,高耀潔的所作所為,不能只停留在父母或以前的這些人的記憶裡。如果身為年輕人,卻對真正對民族有貢獻然後做出改變的人都不聞不問,根本不了解的話,那我們出國上學的意義可能真的也沒有那麼大了。
對於部份人士認定高耀潔是反華份子,黎安友教授告訴美國之音,”我不認為有很多中國人會說她是反華,可能政府裡面有些人自己感覺不好意思,因為他們沒有做好他們自己應該做的事情,所以他們可能會用這種講法。“
回到故鄉
高耀潔醫師的妹妹已經80多歲高齡,遠距參與這次的新書發表會,透過螢幕可以看到她專注的神情。
高耀潔1927年出生於山東曹縣一個富裕家庭,她是家中長女,從小被過繼給沒有子女的大伯母徐氏撫養。高耀潔小時候親眼目睹家人在災年打開糧倉救濟鄉親的場景,耳濡目染下,她將幫助他人的使命變成自己的一部份。
由於出身“地主階級”,高耀潔在中共建政後的多次政治運動中受到衝擊,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她三次被拉去遊街批鬥,忍受滿街的羞辱嘲罵;期間她一度自殺未遂,被鄰居救了下來。
這些政治運動對她的家庭造成嚴重打擊。文革期間,她的兒子郭鋤非因為受她牽連,被打成”反革命“冤屈入獄三年。多年來,她的兒子覺得受了她的連累。
走出文革地獄的高耀潔,卻一頭栽入了”血禍“。她女兒寫的一封信中表示,”我希望她是個普通人,而不是英雄。“高耀潔也曾告訴林世鈺,自己雖是個好醫生,卻不是個好母親。
這些經歷帶給高耀潔的家庭許多創傷,但她仍一心念著中國故土,能夠回到故鄉是高耀潔一直以來的心願。
博登書屋代表人榮偉表示,《高耀潔畫傳》不能在中國大陸發行是很遺憾的一件事,”我希望我們這個新書發佈會以後能夠在北京舉行,讓中國的老百姓更多的知道,高耀潔為了中國對抗愛滋病付出了她一生的貢獻,這是我們的願景,希望有一天能夠盡快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