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召開的中國人大政協兩會星期二公佈了大規模的國務院機構改革方案,接下來將進一步產生新的政府領導班子。新班子面臨的棘手問題是既要促進經濟增長同時又要防範金融財政危機。習近平究竟能不能依靠忠於他的新政府達成防範化解危機的使命呢?
Your browser doesn’t support HTML5
“我從基本上懷疑他們有沒有能力做基本判斷,”研究中國經濟轉軌的斯坦福大學中國經濟與制度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許成鋼對美國之音說。
“因為很多有能力的人已經下台了,他(習近平)最近大清洗,裡邊大量的人,尤其是金融界,他清洗金融界清洗得最厲害,……基本上把能幹的人都搞光了,然後其他還在的人,即便是有能力,還敢說話嗎?……”許成鋼說。
“解決經濟問題有點像醫生看病吧,你得先告訴這病是什麼,然後你不讓說,說了你就是變成了敵對分子了。那沒有人說,你就根本不能診斷,不能診斷怎麼治病呢?”他補充。
金融財政危機爆發擔憂揮之不去
週二(3月7日)彭博社報導,“去年,由於房地產市場低迷和清零政策的控制,打擊了地方政府的財務狀況,地方政府的杠桿率激增。”
報導引用里昂證券估計,“地方政府債務佔中國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已從 2012 年的 29% 激增至 66%。”
許成鋼表示,中國爆發金融財政危機的可能性非常高,原因不僅在於大量高杠桿率債務,更由於債務中多數為短期抵押貸款。
“當你的抵押貸款的抵押價隨著經濟下行,……你就把銀行的資產負債表給搞壞了呀。你銀行的資產負債表都搞壞了,銀行就要破產的呀。當你一系列的銀行破產,你就金融危機了呀。”
防範化解危機爆發的手段已經不多
彭博社應用里昂證券稱,“地方政府已經將其收入的10.8%用於支付利息。如果中國人民銀行不向金融體系注入流動性,他們的開支會高很多。”
許成鋼認為,中國政府防範金融危機的手段已經不多,要麼凍結市場,不讓房價下跌;要麼大量印鈔,注資銀行。但前者會遏制增長,後者會引起通脹。
“其實他面對的是金融穩定和經濟增長之間的深刻的內在矛盾。”許成鋼說。“就是你圖什麼?如果你圖經濟增長,你得把市場放開,把市場放開,中國今天已經醞釀好了這個金融危機的條件,你怎麼辦?”
今年增長5%不意味有長遠增長趨勢
即將離任的中國總理李克強日前宣佈,今年中國經濟的增長目標是5%。不少美國金融財經媒體認為這個數字保守的數字。
許成鋼認為,中國在結束清零政策、注重經濟恢復的方針下,實現這一目標的可能性不小,“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它變成了長遠有一個5%的增長的趨勢,不是這樣的。只是因為去年是負增長,在去年負增長的背景下,它在恢復的時候可以相對的看上去好,但是這是個暫時的,這是個波動,這個稍微高一點是個波動。”
放了孫大午們才能證明真的支持民企
過去幾年習近平當局以監管為名針對民營經濟發起大規模打壓。從科技、金融、遊戲、教培,到房地產等行業受到重創。但清零政策導致中國經濟嚴重衰退後,習近平又向民營企業伸出了橄欖枝。在星期一的兩會上,習近平說他始終支持民企,始終把民營企業家當自己人。
許成鋼說,習近平如果真心支持中國民企,很簡單,做點實際的事情,比如,把被判18年刑的民營企業家孫大午放了。“現在的企業家們普遍人心惶惶,非常害怕,因為他們沒有安全感,財產沒有安全,甚至人身都沒有安全。現在的實際情況跟習近平所說的相去甚遠,他講這個話和他做的事情自相矛盾。”
以下是美國之音記者對斯坦福大學中國經濟與制度研究中心資深研究員、英國帝國大學客座教授許成鋼的採訪實錄:
記者:了解中國經濟的真實情況無論對記者、投資人還是學者從來就是一項挑戰。最近,一方面中國政府公佈的製造業的採購經理人數據顯示了中國經濟10年來的最快擴張,讓西方媒體為此歡呼雀躍。但看看民間對微觀經濟的觀察,甚至中共二中全會公報,都承認中國經濟實際上依然困難重重。你認為應該怎麼觀察和評估中國的經濟現狀?
許成鋼:這是個大問題。中國的經濟整體上是呈下行趨勢已經十多年了,就是實際上已經遇到了非常嚴重的問題。最近這幾年,問題遠比過去更嚴重了。疫情導致的經濟下行,人們認為這是一個外來因素,那麼這個外來力量拿掉以後嚴重的下降可能會略有恢復。所以,有一個小的波動是可以預料的,就是說比起2022年,2023年可能會有所恢復。但是,長遠的整體的經濟下行的趨勢應該是個總趨勢,是不會改變的。除非它的制度有基本變化,因為它這個整體的經濟下行的趨勢是由它的經濟制度帶來的。而經濟制度帶來的好幾個方面的問題,沒有一個問題得到解決的。所有的問題,要麼就是沒有變化,要麼就是變得更壞。
記者:你能不能舉些與此結論相關的具體數據。
中國官方數據從來不可靠
許成鋼:首先一點,就是中國官方的數字從來是不可靠的。所以,單純去看中國的官方數字,一定會犯特別大的錯誤。無論任何人,無論是國際組織,包括國際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也包括華爾街的投行,任何人單純依賴中國的官方數字,一定會做非常重大的錯誤判斷。
在2019年,在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的刊物上有一篇非常認真的論文,是一篇非常認真的對於中國經濟增長的分析。他們使用的就是中國的這個微觀數據,就是企業水平的數據,然後重新來構建中國的GDP的增長速度。
我來概要一下他的結論,第一,中國經濟早在07年以來,就是大趨勢一路向下;第二,每一年官方公佈的數字都比實際的GDP增長速度高上去大概2%。當官方說它的數字是5%的時候,實際數字大概就是3%。就是說到底中國的經濟增長速度是什麼,經過他們重新核算後,就是這個數字你需要再減2%。來看2022年中國經濟增長速度是多少。官方的數字是3%,如果按這個減去2就是1%的樣子。
實際上還有另外一個辦法來核算,就是看經濟基本面的實際數字,比如全國的高速公路上的物流的統計數。這在正常情況下,人們過去已經做過研究發現,全國高速公路上物流的統計數字,和中國GDP的增長速度,之間的相關性大概有99%。這是一個重要的背景,或者作為一個方法論。2022年期間中國的高速公路的物流的統計數字和2021年比是下降百分之十幾,所以是負的增長率,是負的,根本就不是正的。那麼它的這個負當然是波動的了,它的波動的區間大體上是在12%,負的12%到負的18%之間。
所以按最好的算,也是負12%,因為在疫情期間到處都封閉,所以這個物流當然是大幅度下降,所以你可能還可以再給一些其他的各種各樣的辦法去校正,但是無論怎麼弄數字是負的。所以我說,官方的統計數字一定不能作為真正的依據的數字,那就是個參考數,你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信他,實際上是你一定需要有其他的渠道再收集數據來跟他做對比,然後再來做判斷。結論性的意見非常簡單,就是說情況是相當的不好。
至於你剛才引用的那個指數(製造業採購經理人指數PMI),它不是個實現了的東西,而是經理人回答問卷時的感覺,在相當大程度上我認為是可以相信的。為什麼呢?因為去年的情況壞透了。如果我們相信去年的實際情況是負增長,那麼人們認為今年不是負增長,那當然就是非常大的上升。比如說如果從負的3%變成正的3%,那就是很大很大的增長了。如果所有人都認為,疫情帶來的萎縮要結束了,那當然你看上去就是一個擴張的,指數就顯示出擴張,但是這個含義並不是真正的經濟擴張,而是經濟復甦。就是說從這個疫情帶來的嚴重的經濟衰退變成復甦。而疫情帶來的經濟衰退呢,官方統計數字沒有如實報告,這就是我的判斷。
需求側:居民收入太低、貧困人口太大
記者:是什麼原因造成中國經濟的下行趨勢?
許成鋼:中國經濟的下行實際上無論是供給側還是需求側都是下行的。首先來看需求側。中國的內需不足根本不是個新問題。中國的內需不足是從來就存在的問題。而中國的內需不足它背後的原因,這才是關鍵。背後的原因是因為居民收入佔GDP的比例太過低,這是第一。
第二,就是中國的貧困人口。我說的是在絕對貧困線之下的貧困人口太過大。太大的貧困人口人群,加上整體上家庭收入佔GDP比例太過低,這兩個原因放在任何國家都一定內需不足。
中國曾經這個內需不足的問題,顯得對中國的經濟增長沒有太大限制,是因為中國的出口。但是現在,中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出口國,然後是第二大經濟體,在這個背景下還想靠單純的出口來拉動(經濟),這個可能性沒有了。再加上更重要的是中國這些年裡國際關係搞壞了,跟所有的發達國家都把國際關係搞壞。因此,大量的發達國家現在都在忙著尋找供給鏈的其他的來源,忙著從中國脫身,就加重了中國的出口困難,當出口碰到困難的時候,內需不足的問題立刻就成了當務之急了。其實中國從來就內需不足,可不是今天。
記者:需求不足是中共二十大二中全會公報裡也強調的深層次問題。按照你的講法,很簡單的解決辦法就是給老百姓發錢不就行了嗎?比方說疫情期間,全世界多數國家都給老百姓發錢了,中國沒有。那為什麼一方面承認內需不足另一方面又不採取這個簡單發錢刺激內需的辦法呢?
許成鋼:實際上這就關係到制度了。為什麼中國的家庭收入佔GDP的比例是世界上最低的國家之一?原因就是中國的制度。因為中國的制度決定了,首先國有的部門非常大,然後經濟制高點全部都國家控制了。雖然中國的民企產出佔GDP的大頭,但大量利潤是被國企拿走了。就是他把這個民企的利潤壓得很低了,他把利潤大量拿走,怎麼拿走的呢?他就靠的是,因為他是上游,就是經濟制高點,它控制了一個是金融一個是上游,就是靠金融和上游,他把錢都拿走了。所以你看中國的上市企業,最賺錢的全是金融,金融100%都是國有的。你看美國,上市企業最賺錢的都是高科技,中國都是金融,就是靠壟斷,靠國家壟斷金融把錢給擠出去了。
還有就是國家拿走大量錢的手段是土地。因為中國所有的土地都是國家所有。所以,這就使得中國的地方政府可以利用它,每一個地方政府就是當地的唯一的地主,任何其他人都不是,各級的政府就是靠賣地和租地。所謂的賣也不是真的賣給你了,賣給你的是個租期,比如說70年50年。所以各級政府是靠土地來支撐,財政相當一大部分收入來自土地。所以金融土地就已經佔了好些了,然後再加上他控制的上游,然後層層地再加上非常高的各種稅和費。中國有企業家到了美國來做生意,然後就發現,美國人都說稅高,他說在美國的稅比中國低太多了,就是稅和費啊,比中國低太多了。所以各個途徑一起來,就決定了最後能分到普通人家裡、變成家庭收入的那個比例就很低了。
回到剛才的問題,為什麼中國政府不能夠在這上去想點辦法呢?如果認真去看,當他們提內需不足的時候,從來沒有提過收入問題。他只說內需不足,只說刺激內需,從來沒說過收入不足,從來都沒有說過。他根本就避開這個問題。其實呢,內需不足的根本是因為收入的原因,是因為家庭收入的原因,他們根本就避開這個問題,不提這個問題。而這個問題,正好就是因為這個制度造成的,就是在中國的經濟快速發展的這些年裡,從90年代初一直到最近不久前幾年,每一年中國居民家庭收入佔GDP的比例都在下降,逐年下降。就是隨著GDP的高速增長,隨著中國經濟體的快速膨脹,中國居民分的那個餅的份兒,每年都小一點兒,每年都小一點兒,直到最近這幾年才穩定下來。就是沒有再繼續向下去了,因為再向下去就吃不消了。所以我們看到的內需不足是長期積累下來的,這個問題我都說了十年了,這根本不是個新現象。
還有一個就是絕對貧困人口。大家都熟悉,李克強總理兩年前提到過,中國有6億人每個月的收入是1000人民幣。我想強調的是,他雖然看上去準確,實際還是使人誤解了更嚴重的問題。實際更嚴重的問題是那個數字是1000和以下,關鍵在這兒,就是大量的人是以下。
仔細看一下數據來源,實際上中國有5億4000萬人——如果沒記錯——實際上生活在絕對貧困線以下。絕對貧困線怎麼定義呢?就是每人每天3美元。這是個常用的普通定義。中國經常會說他的貧困人口只有幾千萬了,他那個定義是每人每天1塊2毛幾。
所以這兩個原因決定了你沒有需求,當然經濟就沒辦法增長。因為你只要生產一多了就過剩了。
供給側:國進民退決定增長難以加快
在供給側還有兩個特別大的問題。第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幾年打壓民企。實際上國退民進現象十好幾年了,它本身在供給側上牽制中國的經濟增長,就是中國經濟增長很難再發展快了,就是由過去的國進民退就已經決定了。
最近這幾年大規模猛打擊民企,用這個非常狠的辦法打擊。那就已經決定了,這就不是一般的下降。因為中國的真正的經濟增長力量全靠的民企,你把民企給打了,那一定中國的經濟增長就打下去了。
第二部分就是國企。他們打民企其實是想要撐國企,是指望中國的經濟增長靠國企。這是個不可能的事兒。為什麼呢?因為國企面對一個非常嚴重的制度帶來的基本問題,就是國企面對的問題在經濟學裡叫“軟預算約束”。這是全世界的國企都面對的相同問題。蘇聯、東歐為什麼垮了呢?就是因為他改革的時候不允許國內發展民企,他只改革國企,但是國企全都面對這軟預算約束問題,最後就把他們拖垮了。
軟預算約束問題指的是,由於它是國有的,因此,當這個國有企業資不抵債的時候不會破產。這個民企資不抵債他就要破產,因為沒有人管你。而破產是市場經濟裡的非常重要的淘汰機制。國企沒有這個淘汰機制。他的問題就不僅僅是說最壞的國企,他的問題就蔓延到了所有的國企。因為所有的國企發現他不用害怕資不抵債。他不用害怕,因為你只要資不抵債了,就有人來救你。那麼所有的國企就膽子很大,他就敢借錢。這就是為什麼中國的這個杠桿率這麼高。這個高杠桿率也壓不下去,它基本集中在國有企業上,因為民企借錢,銀行不借給他的,所以就是中國的這個高杠桿率,弄得中國的金融很危險,都是他們弄的,就是國企弄的。
而且國企的概念還要放寬一點。因為中國,不僅僅是叫做企業的那個部分叫國企,中國的所有的地方政府,他的行為也跟國企是一樣的。所以,這些地方政府都膽子很大,拿了土地做抵押,都去借錢,借很多很多錢,那麼他們都是嚴重的軟預算約束,就是大量的國企和地方政府實際上已經資不抵債了,還有很多的就要資不抵債了。然後資不抵債的也都不破產,然後都靠中央政府、中央金融機構來想辦法來補貼他們。以前不是有個詞叫做“殭屍企業“,資不抵債的國有企業就是典型的殭屍企業,就是只剩屍體了,不活了,但是,你看他還花錢。這個你要是民企,他就死了,就不是殭屍企業,它就沒有了。但是他是國企,他還花錢。所以呢,一面打這個民企,一面去膨脹這個國企,那麼你自己的這個制度的機制決定了你的供給側,就這個沒有辦法支持你的經濟增長。所以我大概齊的就是這麼概要一下,無論是需求側還是供給側都決定了中國作為發展趨勢是一路向下。那麼這個作為這個短期的波動,由於這個疫情剛過,非常有可能會有所恢復,但是恢復了以後,就仍然大趨勢就再回到整體的一路向下的趨勢。
記者:你能不能評價一下習近平在處理這些問題上面的一些做法,中共二十大前你曾經說過,清零政策一時半會兒不會變,但是實際上它說變就變了,似乎又把經濟發展放到首位了。之前習近平打壓房地產,說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但現在又出台了許多寬鬆的借貸政策,炒房又成了政府鼓勵的事情;之前他打壓民營經濟,但現在他又說,他一貫支持民企。你怎麼評價習近平經濟政策上的“烙燒餅“現象?
“他心裡很慌才這樣講話”
首先他結束清零政策我不認為是因為經濟原因。因為我們可以看得很清楚,是白紙運動以後。各方面來的消息告訴我們,實際上清零政策已經全面失敗了。他們知道,實際上疫情已經蔓延了,清零已經沒用了。然後,一方面是疫情已經蔓延,已經管不住了,另一方面,由於全面動態清零造成的白紙運動,造成社會不穩定,它必須面對。
所以當嚴重的社會不穩定的衝擊來的時候他怎麼辦?那他就只剩兩個辦法。一個是堅持這個動態清零,同時嚴厲鎮壓社會不穩定。另一個辦法就是我們看到的。所以在這兩個之間選了後者。為什麼選後者?原因非常簡單,是因為首先這個社會不穩定的時候,都有誰出頭了,由於他的監控手段非常非常完整,所以他事後可以把這些人再抓了去,所以他不需要當時鎮壓。但是,另一個更重要的就是實際動態清零已經失敗。既然已經失敗,堅持那個已經沒價值了。所以這不是因為經濟原因。這是我的我的判斷。
然後再回來看經濟方面,那麼就像我剛才講的,就是官方的統計數字說它GDP增長3%,如果是增長3%,他其實就不錯了,那就不需要慌,那就相當好,那就一點都不需要慌。實際情況不是。我非常的有把握,就是這個我們唯一沒有把握的就是到底它是下降多少,這個沒有把握,是下降5%?還是下降10%?還是下降15%?不知道。就是他是肯定是下降的,所以他很慌。
那麼在這個很慌的情況下,你剛才講的這些話呢,實際上就是由於他面對著非常嚴峻的考驗,就是經濟已經出現了嚴重的問題了,那麼他就講了這些話。但是他講的這些話呢,沒有用的。為什麼沒有用呢?因為首先第一條關於民企。其實他講這些話和他已經做的事兒是互相矛盾的。
就是如果他真的想要告訴民營企業家們,他是支持民企的,那簡單極了,就給他們安全。就是現在的企業家們普遍人心惶惶,非常害怕,因為他們沒有安全,財產沒有安全,甚至人身都沒有安全。比如說一個具體的例子,孫大午,被他們非常重的判刑關在監獄裡,為什麼不可以把孫大午放出來?如果你想告訴他們你是這個支持民企的,你自己出來宣佈給孫大午翻案,說我就是支持民企,你也可以給自個兒找個台階,說雖然孫大午犯了錯誤——其實孫大午沒有犯任何錯誤,所以可以找個台階下,雖然他犯了錯誤,但是他作為企業家功勞很大,所以我們支持民營企業,你可以把他放了你。多幾個這樣的例子,你多做一點實際的事情,才告訴人們你是真正支持民企的。就是它的實際的事情,不是這樣的。所以講這個話和他做的事情自相矛盾。
房地產泡沫不是破不破而是何時破的問題
然後關於房地產,那就是完全另外一個事情了。關於房地產呢?首先剛才我們講到了,由於所有的土地都是政府的,因此,政府是想盡了各種的辦法利用土地來獲得最大的金錢收入,那麼這樣子的事情已經搞了20好幾年了,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那麼在這20好幾年裡,中國製造起來的一個極其巨大的房地產泡沫。可以看看統計數字,就是中國的房地產的總價值相當於美國的全國的房地產的總價值,加上歐盟的、全體歐盟國家的房地產總價值,相當於這個數。當他的房地產總價值是這樣子的水平的時候,那我們就知道這是徹底的是一個錯誤狀態,是個極其巨大的泡沫。
那麼回到基本面來是什麼樣子呢?就是中國除了一線二線城市以外,三線四線城市大量的都是空置房,大量的是爛尾的工程。這就是中國的房地產的現狀。而中國的人口的主體在三、四線城市,不在一、二線城市。那麼反過來就是說,中國的房地產行業作為整體是一個泡沫,這個泡沫已經到了破的時候了,下面的問題只是具體怎麼破,就是實際上這個2022年大量的這個房地產公司資不抵債就已經看到了。由於中國政府使用各種各樣的辦法來試圖避免這個泡沫破裂,所以這東西還拖在那兒。那麼在這個情況下,他去鼓吹推動房地產,這實際上是根本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已經是供給過剩、需求不足。
那麼另外一個長遠的中國房地產的黯淡景色是由中國的人口決定的,中國人口現在在下降。就是世界上不存在一個房地產市場可以在人口下降的時候上升的,只要人口下降房地產市場就跟著下降。所以呢,房地產市場整體上是一定下降。而且它下降之前首先的一個重大問題是破滅,這個泡沫要破滅,怎麼破滅。所以首先碰到的是這個問題。然後,中國的房地產和它的相關的各個行業連在一起,占GDP三分之一。這個行業一定是增長是負的,沒有可能是正增長的,只能是負的,所以政府要想讓問題小一點兒,他唯一可以想的辦法是怎麼樣減少泡沫破裂的時候的衝擊,他唯一要想的問題是這,而不存在可能性,就是想靠這個推動房地產市場把中國的經濟給拉起來,這是一個完全,這個是烏托邦,是個夢想,是一個夢,房產夢。
今年增長5%不意味有長遠的增長趨勢
記者:美國主流財經媒體都看好2023年中國的經濟發展。不管中國經濟是恢復還是擴張,從全球經濟來看,增長5%都是很高的數字。你如何展望中國今年的經濟增長?你認為中國有可能再次成為全球經濟增長的引擎?
許成鋼:假定沒有任何意外,很大的假定,包括戰爭帶來的後果,包括中國現在的金融和財政都面臨著金融危機財政危機的風險很大,沒有人可以有把握中國不爆發金融危機。假定不爆發,假定戰爭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假定一切都順利,在這個很強的假定下,由於去年中國的經濟是下降的,所以在這個去年經濟下降的基礎上恢復是很容易的。在去年經濟下降的背景下,如果有4%、5%的增長,其實是個恢復,這個可能性不是很小。但是這個並不意味著它變成了長遠有一個5%的增長的趨勢,不是這樣的。只是因為去年是負增長,在去年負增長的背景下,它在恢復的時候可以相對的看上去好,但是這是個暫時的,這是個波動,這個稍微高一點是個波動。
記者:能不能解釋一下剛才你說假定中國不出現金融財政危機,中國為什麼出現金融財政危機的可能性這麼高?中共二十大二中全會的公報裡都說,要“守住不發生系統性風險的底線”。是什麼原因導致有這麼大的可能性呢?
他們早知道危機已經逼近
許成鋼:實際上在中央財辦裡頭,在國務院裡頭,他們早就知道,這都不是新問題。有一個重要的信號,在網上稍微一查就能看到。一個非常重要的信號就是政治局在過去幾年裡開過好幾次金融穩定會議。這什麼意思?政治局為什麼要討論金融穩定?金融穩定什麼意思?金融穩定就是怕金融危機。政治局要專門開會討論金融穩定,這是好幾年了,這個問題早就在那兒,就是他們擔心這個要出問題。
金融穩定的問題出在哪兒?就出在他們的這個杠桿率特別高。就是金融穩定還是不穩定最簡單的一個指標就是杠桿率。就是說你借的錢佔你的GDP的比例是多少。那麼這個數字有不同的來源,有不同的計算方式,那麼我要引用的這個來源,都是國際間的來源,我要引用的來源是百分之300%,就是說中國借的錢,總債佔中國GDP的比例是300%,我這個數字還是2019年的,更新的數字沒有。那麼300%金融界的人很多會說,這數字很高,但也不意味著會金融危機。這個講法抽象地講是對的。比如說日本,時不時也就是會是這樣,西方國家,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達到這個數字是會發生的。
但是我現在要強調的是,簡單的看這個數字是不對的。為什麼呢?因為這個債會不會觸發金融危機,你要看那個債的性質。你要看這個債是不是導致整體的一系列的資不抵債、要破產。就是,如果你不導致就沒事兒。也會導致那就有事兒。你要看債的性質。什麼樣的債是危險的,什麼樣的債是不危險的,這就是關鍵。什麼債不危險呢?長期債券不危險。所以當你簡單的就看這個杠桿率,如果這杠桿率的主體是長期債券,這沒事情的,不是說真的沒事兒,就是說沒有安全的問題,沒有穩定的問題,沒這個事兒,只是說將來的人要來還錢,這個事兒在這兒呢,就是說你老人欠了錢,讓年輕人還,這個事兒在這兒呢。但是,如果你的債全是短期債,這個債是馬上就要到期,你必須得還,你不還就要破產,那就是問題了。
那中國的債就是這性質的。中國的這個債裡邊很少是長期債。而且,中國的債比這個問題還嚴重。中國的債非常大量的,就是主體,根本就不是債券。中國的債的主體是抵押貸款。抵押貸款是最壞的性質的、最危險的性質的欠的債。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機,觸發它的都是抵押貸款,就是房債、房貸,抵押貸款。中國的這麼大數字的欠的債,裡邊的主體是各種各樣的抵押貸款,其中包括土地,房產的抵押貸款,也包括以股票作為抵押物獲得的抵押貸款,所以所有的房地產和股票拿來抵押的。
為什麼抵押貸款危險呢?原因是因為抵押貸款是一個動態的借貸。什麼意思呢?因為你抵押進去的是這個市場上能有價錢的,就是市場上有個波動價錢的一個物品,比如說房子、土地、股票,那麼這些東西呢?當經濟好的時候會漲價,那你就更安全了。所以經濟越好你越安全。但是當經濟不好的時候就掉價,價往下掉,價往下掉的時候你就不安全了呀,因為你的抵押貸款都是銀行的資產負債表裡的資產。所以當你的抵押貸款的抵押價隨著經濟下行,當抵押價自個兒下行的時候,你就把銀行的資產負債表給搞壞了呀。所以你銀行的資產負債表都搞壞了,銀行就要破產的呀。當你一系列的銀行破產,你就金融危機了呀。什麼是金融危機?金融危機就是銀行一個跟一個破產了。這就是中國的問題。中國面對一個非常非常危險的狀態。所以當這個東西要來的時候,你怎麼抵禦?
防範危機的手段已經不多了
那最後你就剩下很少幾個手段。一個手段就是由於政府把市場都控制了,所以一個手段是政府可以凍結市場。為什麼政府凍結市場可以避免這個呢?因為,這是個連鎖反應,就是當你的市場不好的時候,你這個房地產價就往下降,房地產價往下降的時候,你那個資產負債表的價值就縮水,銀行就危險了。但是如果你強制市場不允許價錢往下降,強制它不降,那你就看不到了,你把這問題就演掩蓋了。但你怎麼強制他不降呢?當沒人買的時候,它一定只能降啊。所以實際上你就讓市場沒人買房子了。因為所有人都認為這房子不值錢,所有人都認為他不值錢,然後你還不讓它降,你不讓降誰也不買,所以就沒有人買房子,那麼表面上這個房地產價沒有下降,實際上這個市場已經沒有了。那市場沒有了反過來的結果是什麼?反過來你GDP就沒有增長了呀,你沒有經濟活動了,你內需不足。就是你把市場凍結,內需就沒有了呀。內需意味著得有人買呀。你把市場一凍結,誰買呀?你凍結了,意味著不讓人買。所以呢,其實他面對的是這個金融穩定和經濟增長之間的深刻的內在矛盾。就是你圖什麼?如果你圖經濟增長,你得把市場放開,你把市場放開,中國今天已經醞釀好了這個金融危機的條件,你怎麼辦?
還有另一個方案,就是用這個通貨膨脹的方式來支持銀行。意思就是你靠大量印鈔票把銀行頂起來,銀行不是縮水了、就要破產嗎?我注資注資,你哪兒來的錢呢?印。用這法兒你能把金融危機頂過去,但是換來了通貨膨脹,它可以是非常大的規模的。這通貨膨脹輕了可以百分之十幾、二十幾、三十幾,重了就可以到控制不住了。就是通貨膨脹真的上來、快起來以後也是循環性的,就控制不住了。所以非常危險。無論他弄哪個法兒都非常危險,他面對著非常危險的情況。
記者:你認為他開了這麼多的會,對金融危機控制得怎麼樣?
能幹的人都被幹掉了
許成鋼:我從基本上懷疑他們有沒有能力做基本判斷,就是我剛才講到的這些問題。原因是這樣,因為很多有能力的人已經下台了,就是他最近大清洗,裡邊大量的人,尤其是金融界,他清洗金融界清洗得最厲害。中國在經濟方面能力比較強的人是比較集中在金融界的,但是他清洗金融界是清洗得最厲害的,所以它基本上把能幹的人都搞光了。然後其他還在的人,即便是有能力,還敢說話嗎?就像我這樣說話還不抓監獄裡去了。你不敢說話,你怎麼解決問題?因為解決經濟問題有點像醫生看病吧,你得先告訴你這病是什麼,然後你不讓說,說了你就是變成了敵對分子了。那沒有人說,你就根本不能診斷,不能診斷怎麼治病呢?
記者:謝謝許成鋼教授。
(美國之音進行一系列採訪,反映有關美國政策的負責任的討論和觀點。被採訪人所發表的評論並不代表美國之音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