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文視界:35年了 海外反對運動如何從六四吸取精神資源

在香港維多利亞公園參加紀念六四事件31週年的一名男子手持天安門廣場“坦克人”的照片。(2020年6月4日)

編者按:這是鄧聿文為美國之音撰寫的評論文章。這篇特約評論不代表美國之音的觀點。轉載者請註明來自美國之音或者VOA。

今年是八九六四35週年。對現代中國來說,這個日子既是光榮的,也是黑暗的。“光榮”指的是,自中共全國建政後,乃至中國近代開埠以來,還沒有一場群眾的反抗運動像六四一樣,涉及範圍如此之廣,參與者如此之眾,特別在中國政治舞台的中心天安門廣場,抗議當局的學生如此之多,反抗行動如此之堅定;“黑暗”指的是,同時,也從來沒有看到,號稱“人民”政權的中共,在這一天撕下了其偽裝,命令它的軍隊向手無寸鐵的學生和市民開創,釀成了屠殺事件,赤裸裸顯露出法西斯的本質,成為中國歷史上最黑暗的一天。

反抗中共既不能太悲觀,也不能太樂觀

35年在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中,很短,但以中華人民共和國75年的歷史來算,已經相當長了,而如果放在一個人的生命中,則更長。當年參與六四抗議的大多數學生,如今都已過了知天命之年,從一個血氣方剛、指點江山的青春少年,變成了肩負家庭重責、為生活而奔波的父母。對一些人來說,也許沒有了當年的反抗意志,只想過平凡生活;對另一些人來說,當年改變中國的夢想仍然還在,並矢志不渝地追求。不管當時的參與者心態發生了怎樣的變化,必須面對一個冷酷事實:中共政權並未如六四之後一段時期許多人預測的那樣,撐不過幾年,它至今看上去,仍然牢牢控制國家,似乎沒有垮台的跡象。一些人由此不看好中共會被反對它的力量打敗。

儘管如此,隨著中國面臨的問題越來越多,內部矛盾越來越尖銳,尤其是美中

全面對抗的加劇,中共又到了一個危機的歷史時刻。這再次給了人們反抗的信心和勇氣,反對清零的白紙抗議運動就是一個代表。在很多人看來,別看當局全副武裝,張牙舞爪到極點,那不過是紙老虎,沒什麼可怕的;或者是秋後的螞蚱,蹦不了幾天。只要美國對中國的圍堵和遏制不斷加碼,中國經濟就好不了,經濟衰敗,國內民眾對未來的信心和士氣就將愈加低落,包括精英階層在內,對當局的不滿只會更加強烈,任何一個當局無法把控的不測事件都會導致政權內部分裂,從而推翻中共指日可待。

前一種看法有些太悲觀。中共確實藉著中國實力的增強,在統治人民、掌控政權方面,增加了很多工具,尤其在高科技監控人民這點上,已經做到爐火純青了。但要看到,正如中共自己經常強調的,決定政權是否垮台的根本,是人心向背,是否得到人民支持。如果一個政權,已經喪失了民心,縱使物質再強大和手段工具再先進,也是挽救不了衰敗的命運。從這個角度看,中共的垮台是個大概率事情。

後一種看法又有些太樂觀。雖然中國目前遭遇到了很多困難,當局面臨著內憂外患局面,但中國是否崛起到頂,國際學界其實是有著爭議的。另外,中共手中掌控的資源和工具,在維護政權,打擊反對它的力量這點上,還是不能小覷。加之

中國的規模和人口,以及當局在應對美國圍堵所激起的民族主義護身符,如果沒有內部民意的普遍覺醒並付諸於行動,把希望寄託在外部,以為中共真的像個稻草人,一戳就倒,也有點一廂情願。

事情或許在兩者之間,既不能太悲觀,也不能太樂觀,在從事針對中共的反對運動中,用得著中共常說的一句話,戰略上藐視它,戰術上重視它;也就是,在戰略上,有中共必被垮台的信心和信念,否則,反抗運動作為一項事業就沒有意義;但在具體的反抗運動的戰術和步驟上,要把中共作為一隻真老虎看待,正視它目前看似還很強大的事實,也正視中國目前複雜的現實以及反對運動相對還弱小的狀況,不能急於求成,要一步一步來,積小成多,積小勝為大勝,以時間換空間。

當然,也需要看到,目前這種海內外聯動局面,在六四35年來,的確是一個從事反抗中共運動的好時機,甚至稱之為“天賜良機”也未嘗不可。就此而言,信心上樂觀一點也是有道理的。尤其對海外反對運動來說,必須抓住這個有利時機,開創出一種新的反對中共的局面。至於國內,鑒於當局鐵桶一般的維穩,使得有規模的反抗幾無可能,只能呈現為零散的、個體的抗爭,包括一些洩憤事件,從這個角度說,目前有利時機還不能轉化為現實可操作的反抗運動,所以暫時還不能寄以太大希望。

在這個過程中,六四可以給海外反對運動提供一個好的精神資源。

提煉六四精神用以動員大眾

在過去的35年,海內外對六四的反思和檢討,基本聚焦於當時運動的領導者策略運用得當與否的問題。反思者經常在以下問題上進行爭論:在強硬派願意談判的時候,是否應該見好就收;是否要把主要矛頭對準鄧小平;是否要聽從學生中激進聲音的主張,以及是否真的對中國國情有了解等,這些爭議當然都是必要的,理性的檢討有助於下一次大的社會運動來臨後,避免重蹈過去的失誤。但是,在對六四本身檢討的同時,如何將六四化為激勵人們抗爭的勇氣,化為反對中共的群眾運動的精神資源和符號,或許是當下海外反對運動在紀念六四,反思六四更要緊的課題。

中國社會包括黨內雖然對當局的不滿日漸增多,尤其對高居廟堂之上的最高領導人幾乎完全失去了信心,然而,基於各種考量,特別是人身和財產安全的考量,以及對當局殘酷鎮壓的恐懼,敢公開反抗的人還是少之又少,這不能怪大眾的利己主義,畢竟在一個專制社會,敢以身試法,挑戰專制政權,捨身取義的人在過去每個時代並不很多,更何況在今天所謂的新時代。在壓制異端和鎮壓反抗力量這點上,新時代是集過去各個專制舊時代之大成,早就將社會的維權力量和黨內的異議之聲撲殺掉了,並對社會進行無死角的監控,個體要去對抗一個組織化和體系化的專政怪獸,確如飛蛾撲火,代價太高。所以,無論是基於害怕還是理性的算計,一個原子化社會的絕大多數人,是不太可能把對政權的不滿和反抗的意志公開化為反抗的行動,充其量是把這種反抗局限在與政治無關的維權領域。這就是中國目前的現實。

海外反對運動理應認識到這點,但這當然不是說,在這種現實面前,就只能徒呼奈何。海外反對運動可以做的是,利用現代科技手段和工具,進行廣泛而持久的社會動員,積蓄力量,讓海內外民眾尤其對當局不滿的人意識到,造成中國百年危局的,正是這個口口聲聲為人民服務的政權,只要這個政權不回歸人類的普世價值,它存在一天,就會將你我帶入險境,想歲月靜好,不關心政治,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從而使人民打破對當權者的幻想,為大變局的到來做好思想乃至組織的準備。

簡言之,海外反對運動要做的事情,是在動員中讓人民認清中共的本質和新時代的荒誕性,六四在這方面是個很好的精神資源。因為中共對六四的屠殺最無情地顯示它的殘暴性和反人類性。有了第一次也許就有第二次,但是在對中共特別是現政權的認識上,並非很多人都有這種認識,不少人甚至認為,正因為有了中共對學生運動的戒嚴和開槍,才保得中國的穩定,從而有了之後二、三十年的高速發展,中國才坐二望一,成為敢和美國叫板的全球大國。這是屠殺之“功”。此種糊塗認識弱化了人們的反抗意識,助長了中共專政。海外反對運動必須對此撥亂反正,這就需要對六四的價值和精神,用簡單明瞭、直指人心,和富有感染性的話進行提煉,以作為動員海內外大眾的口號。

在筆者看來,六四是一場熱血學生真正為國家前途命運著想、反抗中共專制統治的愛國民主運動,體現了學生大無畏和可貴的對專制政權不服從、不合作的現代公民意識。中國的歷史如魯迅先生所說,是只有做穩了奴才和做奴才不得的兩種情形。做奴才而不得就造反,但造反是為趕走一個鳥皇帝自己做皇帝,因此中國的歷史是週而復始不斷循環,社會也就在這種循環中越來越精神萎頓。晚清和民國因為有民族的救亡存圖,在西學東漸、圖強變革之下,社會一度思想開化,各種主義流行,滌蕩了舊時代的腐朽氣息。然而好景不長,在中共一統江山後,帶來了比過去更嚴酷的專制,直至六四學生運動的爆發。它是一個思想全新的反對運動,本來是可以把中國帶入自由民主的真正的新時代,可惜被中共的屠殺扼殺了。

海外反對運動應該將六四反抗專制統治的公民不服從和不合作的精神揭櫫出來,讓更多的人理解和接受,成為在心裡反抗當局的最響亮口號。這是一個播種的過程。

謹以此篇,紀念六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