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八九一代的生命延續” 專訪六四二代歐陽若宇和楊倩怡

天安門廣場前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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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八九一代的生命延續” 專訪六四二代歐陽若宇和楊倩怡

今年6月4日是“六四事件”33週年。 33年前,一場以學生為主體和以北京為中心、波及全國各階層各地的反腐敗、爭取民主和自由的運動被中國政府以坦克和機槍殘酷鎮壓。 33年後,中國政治社會經濟歷經滄海桑田,當初運動的參加者也都有了不同的人生故事。

當年那場運動的參與者當中仍有部分人堅守當年的六四理想,而且他們的後代也已成為傳承父輩理想的“六四二代”。

33年後的今天,生活在西方國家,面對生活與工作的壓力時,他們如何還能傳承當年父輩的理想?

1993年出生的歐陽若宇是四川遂寧八九學運參加者歐陽懿之子。他2012年至2016年就讀於四川師範大學法學院,並在2016年通過中國司法考試,獲得了法律職業資格證書,後來成為實習律師。

歐陽若宇2019年9月來到美國,曾在“人道中國”做義工,智庫“對話中國”的刊物《中國憲政通訊》擔任責任編輯,現在是一名卡車司機。

歐陽若宇對美國之音《時事大家談》節目說,“六四事件”塑造了他和他父親兩代人的人生基調。他的父親因為參與六四,以及2020年上書要求平反六四而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處兩年徒刑。而他本人也因為所在的律師事務所代理一個牽涉紀念六四的案件而丟掉了工作。但他表示,這些“打擊”並沒有擊垮他們父子。在他看來,真正遭受“毀滅性打擊”的是那些在六四事件後,選擇委曲求全和背叛的人。

他說:“因為我們的道路其實也是自己選擇的,即便有來自當局的一些打壓,但這些打壓是並不能摧毀我們的…我們兩代人並沒有被消滅,也並沒有被打敗。因為大家都知道六四之後,其實很多人是選擇遺忘甚至背叛的,來求得一些安穩或者向體制分一杯殘羹。我覺得對於那些人,他們才是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因為他們背叛了自己的良心,背叛了自己。”

歐陽若宇目前在美國的職業是一名卡車司機,這與他在中國做律師相比,似乎有很大的落差。但他表示,在中國做律師是表面光鮮體面,背地裡充滿苟且與屈辱,現在的職業反而讓他擺脫了在中國當律師的屈辱感,

他說:“在中國做律師給我的感覺其實是表面上可能很多人覺得光鮮體面,但實際上背地裡是充滿苟且和屈辱的。就我個人的工作經歷來講,雖然從沒有選擇過苟且,但是屈辱確實特別多。我提供了當時我做過的關於家暴的一個案子。那個案子是中國女權界努力了幾十年才換來一個結果,但它的效果是打了很大折扣的。那樣一個案子,雖然我們確實為當事人爭取到了人身安全保護令,但是因為施暴者是一個警察,所以成都警方死心塌地要去袒護他。我們最後走完了各種程序,施暴者其實沒有得到任何法律上的處罰。這是一種屈辱感在裡面。”

歐陽若宇來美後選擇繼續投身推動中國民主化的事業而非跳出這個圈子。他在六四31週年和32週年網上紀念活動時從事過技術支持。對此他表示,自己的成長經歷使得他與六四這個群體緊密相連,在面對中共當局的恐嚇和打壓下,他選擇反擊。

他說:“在我來美國之後,我就僅僅發了一張辱包(習近平)的圖片,國寶保就找到了我的前女友的家屬,然後逼迫她跟我分手。這就已經不止是中共當局跟我家人還有我朋友之間的矛盾,我無法對中共暴政給我帶來的那種被剝奪感視而不見,我覺的只有Fight Back(反擊)的那種過程當中才能尋求我內心的那種平靜和平衡。”

歐陽若宇也表示,儘管很多六四一代甚至六四二代都選擇了遺忘和苟且偷生,但他對中國的未來仍保有希望。他說:“雖然六四屠殺終結了八九民運,但並沒有終結中國的命運…即使在目前(民主運動)如此低落的時候,仍不斷有年輕人走上前台,成為新一代的政治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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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出生的楊倩怡目前正準備申請研究生。她的父親楊海是一位人權捍衛者、《零八憲章》的首批簽名人,也是八九學運領袖。楊倩怡2021年到舊金山讀書,後來舉家搬到弗吉尼亞州,2012年時獲得了喬治·華盛頓大學心理學和刑事司法學專業學士學位。

楊倩怡表示,她成為“六四二代”與她的父親和她的家庭有很大關係。她對美國之音《時事大家談》說,13歲的時候,她父親給她看了六四屠殺的圖片,這讓她感到震驚和悲痛。

她說:“在我13歲的時候,我的父母在國內第一次在網上向我展示了“六四”的圖片。這在國內肯定算是違禁的圖片。我當時看完“六四”從開始到鎮壓的所有照片以後,心情非常的熱血澎湃,感覺好像跟學生一起在遊行一樣。看到鎮壓以後真的是很悲痛,我記得那個時候我抱著我的父母哭了很長時間。因為真的是第一次看到政府用機槍、坦克怎麼去碾壓學生,包括掃射學生的照片,這是我都看過的。對我13歲的心靈是有非常非常大的震撼。”

楊倩怡14歲時隨母親來到美國,當時恰好趕上六四紀念。她們抵達美國後僅四天就參加了一場六四周年悼念活動,還在現場朗誦了一首詩歌。

她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時說:“14歲後來到美國,正好那時候是‘六四’紀念期間,我們就去參加了這個紀念活動。當時對於我和我的家人而言,我們覺得這是一個正常的事情。我們作為一個正直的人,有良知的人應該去參加這個紀念活動,應該去紀念。並不是為了別的事情,而是任何人我覺得看到當時被鎮壓學生那樣殘酷、血腥的圖片,甚至那些親歷者,他的震撼程度肯定是更大。但我覺得光是看照片,心靈上應該有很大的震撼,迫使你去紀念這件事情。所以當時我在14歲的時候去參加了這個‘六四’的紀念會並朗誦了一首詩歌。但是我覺得我也沒有做很多事情,我能做得也只是在那個紀念會上去朗誦一個詩歌,表達一絲絲我們對當時犧牲學生的哀悼之情。”

楊倩怡後來每年都參加六四紀念活動,並在活動上發言講話。她2018年6月2日在六四29週年悼念活動上的演講在互聯網上廣為流傳。她在那次演講中說,“我的父母告訴我,我是他們生命的這個延續。”

楊倩怡表示,這句話的意義是她作為一個“六四二代”,要繼承父輩的衣缽,並把它傳承下去。

她說,“比如說我看到中國正在發生的,比如以前的紅黃藍幼兒園事件,我站出來發帖聲援這件事情。我看到鐵鍊女這件事情我站出來說話,我看到毒疫苗這件事情,我站出來說話,我看到香港說抗爭這件事情,我站出來說話,以及到中國目前政府到處不人道的封城這種事情,我站出來說話,”

“那麼這樣做我就是延續我父親的這種精神和事業,也就是傳承。像我們父親還在做的這種抗爭。那如果有人能夠繼續這樣做下去,那麼中國終究有一天能夠達到真正的民主和自由。”她說。

楊倩怡認為,中國未來民主的希望將寄託在他們這一代人身上,她決心要像她父親那樣,把這種精神延續下去。

楊倩怡說:“我就覺得我要像我的父親一樣,而且中國有一句話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但是它燎原的重點是一個小火星傳遞到下一個小火星,然後以此類推,才可以燎原。我認為中國的未來就是需要我們每一個人一直堅持不懈繼承我們上一代人的這種這種真摯的這種理念。我的父父母生養了我,那我在生理上是一種他們的延續,而在精神上也理所應當去繼承他們精神上信念上的這種傳承,延續他們33年前所做的事情,追求這種事情的理念,所以我是這樣去理解這種生命的延續。只有這樣,我認為中國的未來才能持續的往前走,是需要我們持續不斷的去追求同一個事情的。”

(美國之音記者尹暄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