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推動香港人族群身份認同為己任的年輕活躍香港社運人士許穎婷 (Frances Hui) ,在美國獲得政治庇護身份後,沒有展現絲毫高興;相反,她確認了“回港”的夢想幻滅;要認真展開人生漫漫長路,繼續建立港人族群使命。背後支撐著這宏大願景的,是死也要做“香港魂”的陰暗悽美場景。
許穎婷是一位在美香港社運人士熟悉的面孔,時值2019年4月反修例社會運動在香港鬧得火熱時;她在美國留學就讀的校園刊物上以《我來自香港,而非中國》為題,撰文強調香港與中國大陸的區別,惹起在美親中的中國留學生追擊,面臨性命威脅。她隨後更創辦了“我們是香港人”組織 - (We the Hongkongers),以此推動在美港人的身份認同與族群的建立工作。
公佈獲得政治庇護身份 心情百感交集
許穎婷近日公開宣佈美國政府已經在去年9月確認並向她發放政治庇護的身份,成為第一位在美國獲得這個身份的知名活躍香港社運活動人士。她接受美國之音中文部訪問時,訴說了個人感受、信念、前景展望、世代矛盾以及港人族群工作的挑戰。對於得到這身份後的感覺,她沒有萬分驚起或如釋重負,帶來的卻是一點休戚、哀愁,百感交集,知道要認真地面對最少是短期內不能返回香港的殘酷政治現實。
許穎婷說:“其實,我覺得反而得到政治庇護只不過是一張紙那樣証明給我看,就是我不要再有任何幻想,真的是再沒有辦法返回香港了!(需要)在這裡繼續做我正在做的事情,我的目標、我的倡議工作等等的事情。我不會說是另一個起點,但是一個標誌提醒我,有一個政府的確認,未來可能真的是不會返回(香港)了,真的要計劃一下未來是怎麼樣的了!”
反映美國政府確認港府打壓年青人 願意接收受迫害港人
在政治涵意上,美國政府這次批核了她的政治庇護身份,在許穎婷眼中是一種政策姿態的確認。她認為,這代表了美國已經確認了香港民主倒退以及港府正在打壓年青人確實存在,受害者因而需要故意流亡前往美國尋求庇護;這個行動也反映了美國用實際行動向香港社群表達,願意接收這些受到政治迫害的香港人。
在回憶審批的過程中,許穎婷提到美國政府主要關心申請人過往有否因個人言行而經歷港府或中國政府的迫害,以及申請人會否恐懼未來將會發生這些政治迫害。她說,不僅港府或中國曾對她的倡議施壓,也有人曾經對她發出死亡威嚇,警告她身處海外也會對她不利。她認為,有關的經歷足以証明,如果她返回香港,其所受威脅會更甚,可能會是十倍般嚴重。
在美港人組織無需結合 各自在不同範疇貢獻
提到從此今後鞏固在美國的港人身份認同建立工作,許穎婷並不同意目前散佈美國各地的不同組織有需要合併壯大,目前已有不同團體在各自的領域為上述目標耕耘。她所創立的“我們是香港人”也是透過鼓勵在美港人積極參與社區事務,提高美國人關注香港,從而使港人得到美國社會的認同,達致擴闊影響力。
許穎婷說:“我自己覺得這個社群是不需要用一個組織去定義,現在已經有很多港人組織,他們大的就是一些national (全國性的) ,包括我們(We the Hongkongers)也是;有一些是地區性的,可能他們所涉獵的範疇也很不同,但我們之間一直也有不同的合作,會一起去做不同的工作,會一起合作去做一些可能與香港(有關的);有些人會做多一些文化(工作)、做多一些身份(認同)的東西;有些人去做多一些有關美國政策、遊說的工作。大家都是在各自去努力,我覺得我們不需要一個統一的組織。”
不會責怪沉默一群 理解當中苦衷
目前在美的20多萬港人中,有早年經各種不同途徑移民落地生根。經過了2019年香港的社會運動後,在享受著美國的自由民主時,他們是否過於沉默、是否應有道義上的責任發出一點點的聲音?許穎婷分析,在2019年時確實仍有很多在美港人不肯定會否回港,不太想露面曝光;但此後因社會環境移民美國的香港人,已很清楚在美國定居,甚至未必會再返回香港,所以便會不再那麼猶疑發聲參與活動。對於仍然選擇低調的,她也沒有責怪,理解這些群體有一定的苦衷。
許穎婷說:“可能比起國安法出來的時候,有很多白色恐怖的時候,其實大家已經有過一段時間的考量。但我不會說他們怕事,只不過是覺得,大家會有自己的考慮,不只是他們自己的安全,可能關乎自己身邊的人,可能有家人在香港,可能有資產在香港,可能也會受到影響。他們可能就會比較,可能不會比較去公開自己的involvement,但是很多人依然是有參與的,只不過他們參與的方式不會用自己的真實名字。我相信一定會有人怕事的,但是(數目是)不多。”
傳承工作不能在這一代止步 需要培養港裔美國人對香港的歸屬感
縱然當下在美港人默默耕耘,要將身份族群建立的工作延續下去,但這又可會是在美國出生港人的興趣?這一任重道遠的使命,會否止步於這一代?許穎婷深明港裔美國人(American born Hongkonger)是一個嶄新的議題,要延續香港人身份、價值觀、歷史、文化與背景,便需要集中傳承,研究如何培養下一代在美國出生的香港人對香港的認識、興趣與歸屬感,但礙於他們沒有機會接觸香港,親身到訪香港,當中也存在一定困難。
她說,在美港人父母在子女成長過程中,其實有責任灌輸香港人身份的概念,當然他們年紀太少未必會明白,但隨著成長過程,他們始終也會明白到與香港人身份連結的關係。
Your browser doesn’t support HTML5
許穎婷說:“當然,我想強調的一點,就是我們沒有可能將光復香港的任務,交給他們(在美出生的香港後代),或期望他們有同樣的使命感,或者期望他們,會與我們一樣,會對香港有一個強烈的感情。但我們至少是希望可以透過不同的承傳工作,去使他們對香港的地方有一定的認識,去令他們明白就是香港人是有這些的核心價值,他們是有自己的獨特文化,而他們不需要為了融入別人這個華人的社群,而去受其他人同化,而去認同這一個可能本身與他們沒有甚麼關係的一個身份。”
要打破在美港人接受承認“Chinese”觀念
許穎婷所指的,就是過往很多華裔人士在美國的社交場合,被迫認同“Chinese”(中國人) 的身份,過往台灣裔美國人也有過這段經歷,但他們已認識到他們是台灣人“Taiwanese”不是 “Chinese”,將這概念普及化;所以,目前這一代在美港人也可以仿效,申明香港人就是 (Hongkonger),要回擊過往固有香港人必須納入“Chinese”的概念,將香港人身份普及化,務求美國華人社會認同接受這獨特身份,使在美港人下一代更容易認同自己、介紹自己就是一個香港人。
不再責怪老泛民 多了一份諒解
回首前塵,作為一位年輕流亡的活躍社運人士,許穎婷對上一輩,不管是“藍絲”(親政府人士)或是昔日的泛民主派政治人士,由憤怒與埋怨,漸漸地改為多了一份諒解。她理解到,特別是一些崇尚精英主義的老一輩泛民主派人士,昔日指責他們年青一輩激進,可能是由於這些老一輩已慣於安逸,為了社會和諧,需要妥協。
許穎婷說:“現在回想是可以理解的,他們會妥協的。我們現在所有事情都已經去到最差的情況,再回看(當年)的時候,我們當然會批評,為何你們當時沒有會好像我們去守護著呢?但是,是沒有如果的。我相信,可能就算我們這一代,在當時那社會環境,為了可能和諧的社會,我們也可能會去妥協,去…食住先(暫時接受)。”
是否命運選中了他們這些年青一代,要經歷這些磨難?許穎婷也否定了這種厄運論的觀點,並不認同歷史選擇了他們。她說,上一代沒有做到爭取應有權益既成事實,若他們年青一代再不做的話,再下一代可能接棒的機會也沒有,所以她不會說這是厄運,也不覺得不是一個終結,歷史上有很多成功的例子,是要先承受苦難,才會得到最終成功 。
承受與家人割裂代價 其他社運參與港人代價更大
提到因參與社運導致與家人的割裂,她由衷的說,對比其他這場香港社會運動的參與者來說,她的切割可能相對沒有那般嚴重。她說,與家人斷絕關係當然是艱難的,但參與社運從來是她個人決定,出於保護家人免受牽連的自然反應,她是要承受這個代價的。
許穎婷說:“所以,是有代價的,但我知道有更加多的人承受的代價是更加大,例如失去了家人,在2019年之後我們見到有父母喪失了自己的孩子,有人死去、有人自殺,我覺得大家不同的人,也在經歷不同的事情,當然一定有一個course (過程),但這也是我們要去面對的。”
重提死也要做香港魂 成為每天過活推動工作信念
許穎婷在接受訪問的尾聲中不忘重提她於2020年12月17日在個人臉書網頁上公佈離開香港消息時一席令人“刺心”的說話,就是即使將來要死,也要做“香港魂”。就是個人要相信一定會有這一天的來臨,要有這種堅定的信念,才會使她每天有意義地過活,有意義地推動自己的港人族群認同與建立工作;否則一切只會是徒然。
Your browser doesn’t support HTML5
許穎婷說:“可能聽上去很dramatic (戲劇性),但是我好希望去到我人生最後的一個階段,我可以在香港渡過,去經歷人生,keep (保持)住會想這樣事情時候,就會使你更加有動力,希望可以有這一天出現,可能是很渺茫,但是如果你沒有這個目標的時候,基本上我們現在所做的倡議工作,或者承傳的工作,都真是沒有意義,沒有價值。一個願景, 明白相信就算有些人你已經失去聯絡,或有些人你已經沒有辦法聯絡,如現在被囚禁的人,明白我們大家都在同一條船上,即使沒有溝通也好,其實我們在一個共同體內,是一起正在經歷同一樣的事,我們大家一起經歷,便大家一起撐住。”
她自我安慰說自己已經很幸運,當知道有很多人經歷更大苦難,她便更加沒有籍口、沒有空間去訴苦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