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港爆發反逃犯條例運動至今的一年中,香港許多很多抗爭者的人生發生了徹底的變化。
24歲的K(化名)就是其中之一。一年前,她跟父母及胞姐同住,家中環境不錯,沒有經濟負擔,她跟父母關係最好,也最孝順,直至去年的父親節。
2019年的父親節在6月16日,香港二百萬人上街,參加了香港民間人權陣線發起的反修訂大遊行。遊行隊伍中,有些人是全家出動,但K因是家裡的最小的孩子,父母很是鍾愛。
由至親變成蟑螂
家中三姊妹,大姐早已結婚組織家庭,二姐跟父母皆認同警察暴力,認為示威者破壞了社會的穩定。遊行結束後,K回到家就受到母親一頓數落。 “從小到大,我在家也是最孝順的,但媽媽竟然因為我參加遊行指責我不孝順,這對我來說很不公平。”
電視新聞每天播放示威畫面,家中不能避免爭執,K深覺已經沒有可能再跟家人同桌吃飯,於是從6月開始,她每晚下班後就外出吃飯,一直等到家人睡覺後才回家。
這種逃避持續了兩個月,直至7月21日。 “我跟父母說,你們如此希望我被拘捕,又繼續支持警察毆打市民,說不定下一個受害者就是你們的女兒。你們早晚會在報紙上看見我,或是在靈堂看見我。”當天, K跟家人一同透過電視,看著白衣人在元朗襲擊市民的現場直播。看到記者被制服,K當下不禁激動大叫。然而,K的家人冷靜地看著熒幕,說示威者是蟑螂,應該打死他們。 “政見只是其次,始終大家的人生經驗不一樣,對事情會有不同的看法。但現在是是非黑白的問題。當陌生人說出如此涼薄的話,你難免會生氣。但當如此冷血的是你的家人,你會很難接受照顧你多年的血肉至親,竟然如此泯滅良知。K在這刻,終於下定決心要搬走。
多年親情 付諸一旦
下定決心後,K請持相同政見的的大姐幫忙找房子。一天,她回到家中,一聲不響便收拾衣物離開,事前沒有跟家人提及。有一天,K說,她躺在床上,突然在想,自己長這麼大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她說:“我的人生一直一帆風順,本打算工作到某個年紀,存夠錢便跟男友買房結婚。但現在自己一個人住,養活自己是不成問題,但說到存錢買房,已經是不可能的事。”
第一次跟K碰面,是今年的母親節。自從搬出來住後,她連父母的手機號碼也拉黑了。今年的新年,她第一次一個人過。媽媽替她收集紅包,透過親戚轉交給她。 K發現在紅包中間,夾雜了一張出自母親手筆的字條,上面寫著她的名字,還有祝福語句。想起日漸老去的父母,K終於忍不住流下眼淚。 “這數年我本來希望跟父母變得更加親密,因為知道父母未必還有很多時間陪伴我們。母親身體也開始變差,我很希望有更多機會孝順他們。但沒想到,去年年頭也請媽媽到日本旅遊,年中就發生社會運動,讓我跟父母斷絕連繫。”
黎明來到之前的攬炒
反送中運動還沒到一周年,上月21日,中國全國人大卻突然公佈“港版國安法”。這個突然的變化促使K在相隔數月後再次走上街頭。 2020年5月24日,香港網民發起 “反惡歌法大遊行”。瘦弱的K知道自己在前線未必能幫上忙,則留在較後面的位置支援前線。抗爭一年,換來的卻是中共更強烈的打壓,K說,早已預計會有這一天。 “我們常常說黎明來到,要光復這香港。黎明來到之前的夜晚,必然是最黑暗的。我們常常說要攬炒,便預計了會有如此黑暗的一天。真正攬炒,我們才能重生。”
“反送中運動對我來說,是一個覺醒。”一年前,K是一個嬌嬌女,對她來說,每天的生活就是上班,之後回家吃飯,看看化妝教學影片。一年後,她每天下班就會回到只有大概10坪的套房,看新聞,在社交媒體轉發文宣。週未則會外出參與示威。 “一年前的我比較政治冷感,認為遊行也沒有用,為什麼仍然要表態?但去年6月,很多香港人走出來守護香港的自由。這讓我發現,原來香港人可以這樣團結。”
以將來換取將來
“跟很多香港人一樣,我只是以將來換取將來。”失去家人,失去人生規劃,K說,自己的犧牲也不算是什麼。 “我現在所謂的犧牲,也只是在換取將來的自由,我認為是值得的。我大可以繼續以前簡單的生活,但我將失去自由,不可以使用Facebook,不可以談政治。而且有更多人,他們犧牲的甚至是自己的性命及前途。”K曾經相信,香港有獨立的司法制度,但到了反修例運動,以至現時的國安法,她發現香港無論司法、行政、立法,全部正被中共侵害。香港人,已失去選擇的權利。
“我們現在應該爭取的,只有香港獨立。”K本來也只是希望爭取五大訴求,直至國安法的出現。 “我們之前一齊說要“攬炒”,又說這是香港的“end game”,但我認為,我們的end game現在才剛開始。”K說,當中共如此粗暴地打壓,干預香港的《基本法》,令她更加堅決要投入社會運動。 “至少我們有努力過,無論香港最後是否獨立,在我心中,香港已經獨立了。我們是個很團結的民族,有自己的國歌,我們是一群很了不起的人,這件事在歷史上一定會留下印記。作為香港人,我很自豪,也很有信心我們會繼續打這場仗。”
“我也怕自己會心軟,原諒了父母的話,感覺好像對不起其他同路人”。疫情讓香港社會的抗爭放慢了速度。跟家人斷絕來往的K悄悄拜託老鄰居關照父母。本來K也有思考跟父母的關係,但國安法的出現,令她決定將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抗爭活動上。 “因為這是一個關鍵時刻,本來打算在政治環境不太緊張時,或許可以與父母修補關係。但到了這個地步,運動並不會完結,假如父母發生什麼事而我不在他們身邊,我會後悔嗎?我會,但要我現在原諒他們,我真的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