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洲大國危地馬拉(台稱瓜地馬拉),一場國會抗拒新當選總統貝爾納多·阿雷瓦洛就職的僵局,描繪出真正民主所受到的挑戰。 在起步維艱的新政府探索的許多重大問題中,權衡危地馬拉對台灣的歷史性外交承認和擴大與中國商業關係所將付出的代價,正在擺上檯面。
瓜地馬拉與中華民國台灣的邦誼,在上世紀反共冷戰時期最為緊密,包括台灣國防部「政治作戰學校」(政工幹校)訓練危地馬拉軍官清剿左翼遊擊隊的「戰略村」模式。
80年代中期,台北應美國請求,經由駐危地馬拉大使館轉運武器裝備給予中情局支持的反尼加拉瓜“桑地諾民族解放陣線”(FSLN)遊擊隊的“康特拉”(Contra),使台灣成為美國 支持中美洲反共的主要夥伴。
90年代冷戰結束後,台灣轉而向瓜地馬拉提供包括公路、醫療院所、農業漁業技術合作、平價住宅和各類獎學金,強化與這個中美洲第一大國的全方位關係。 馬英九執政時,任命非英語系的駐危地馬拉大使歐鴻練出任外交部長,更凸顯了危地馬拉在台灣國際關係上的關鍵地位。
本世紀以來,隨著中國經濟的崛起,美中在拉丁美洲的影響力也出現了明顯消長。 2007年哥斯大黎加成為美國中美洲後院首個以金援換取與北京建交的國家,十年後巴拿馬、多明尼加、薩爾瓦多、尼加拉瓜與宏都拉斯都在美國關注下相繼跟進。
除了小國伯利茲(Belize)外,瓜地馬拉更是台灣是否能停止中美洲外交板塊崩解的關鍵。 隨著阿雷瓦洛的就職,瓜地馬拉無疑也正面臨中國開出類似建交價碼的誘惑。
儘管保守派財閥和既得利益勢力聲稱2023年8月總統選舉獲勝的貝爾納多·阿雷瓦洛(Bernardo Arévalo)當選無效,但他還是在美國公開表態支持下擊潰了不間斷的政變圖謀。 阿雷瓦洛在國會拒絕接受就職僵持長達10小時後正式就任總統。
貝納多·阿雷瓦洛奉行「精神社會主義」的自由主義和民主精神,提出了沒有壟斷或封建主義的自由經濟主張。 面對振興經濟的壓力,新總統不諱言與中國發展關係以爭取投資創造就業,但這也將成為北京在中美洲擴大地域政治影響力的籌碼。
中美洲大國怎麼走到這一步
危地馬拉在遊擊隊、革命和左右派獨裁政權間徘徊半世紀後,1996年12月在聯合國監督下簽署“穩固持久和平協定”,長達36年的內部武裝衝突正式終結,然而隨後的民主卻落 到了極度貪腐的政客群手中。
最鮮明的例子,就是內戰時血腥鎮壓原住民的反遊擊特種部隊領導人奧托·佩雷斯·莫利納(Otto Pérez Molina)將軍當選總統,以及接手的民粹總統吉米·莫拉萊斯( Jimmy Morales)政府。
佩雷斯上台3年後在2015年全國反貪抗議中下台,他因收取70餘家企業總計數百萬美元賄賂而獲刑16年,他的副總統還主持一個與國家海關平行的地下系統 ,使國家喪失了龐大的稅收。
2016至2020年執政的莫拉萊斯,從收取販毒集團非法競選資金到家族貪污和性暴力各種指控無所不包。 電視台丑角出身的莫拉萊斯最受國際關注的,則是下令驅逐起訴前任奧托·佩雷斯總統的聯合國「危地馬拉反貪腐和有罪不罰委員會」(CICIG)代表的作為。
2020年接手吉米·莫拉萊斯的亞歷杭德羅·賈馬特(Alejandro Giammattei)的腐敗和結構性腐化,更將危地馬拉近代貪腐史推上了歷史頂峰。 這也是選民在2023年8月選出以反貪為訴求的前外交官、學者阿雷瓦洛的主因。
賈馬特總統除了收受俄羅斯新冠疫苗生產商的賄賂,還利用總檢察長康蘇埃羅·波拉斯 (Consuelo Porras)迫使多名檢察官、律師和新聞工作者出國流亡。
波拉斯以阿雷瓦洛出生於烏拉圭企圖註銷其參選資格未果,更嘗試註銷阿雷瓦洛領導的「種子運動黨」(Movimiento Semilla)的合法登記,甚至結合貪腐國會議員拒絕該黨 成立國會黨團,不惜一切代價阻止阿雷瓦洛就任總統。
美國出手制裁
2023年12月1日,美國國務院根據「馬格尼斯基法案」(Magnitsky Act)制裁了賈馬特的合夥人米格爾·馬丁內斯(Miguel Martinez),指控其在安排政府在2021年COVID -19緊急事件期間從俄羅斯購買1,600萬支Sputnik-V疫苗合約時收取巨額賄賂,以及協調阻止阿雷瓦洛就職的陰謀。
美國國務院發言人馬修米勒(Matthew Miller)表示:“美國將繼續打擊公共腐敗以及任何破壞危地馬拉政權民主轉型的措施。”
2015年任內起訴奧托·佩雷斯總統,並繼續調查賈馬特總統弊案的特別檢察官胡安·弗朗西斯科·桑多瓦爾(Juan Francisco Sandoval),2021年7月被總檢察長波拉 斯撤職下令逮捕後寅夜出逃。 目前身在華府的桑多瓦爾答覆了美國之音的提問。
「針對有評論說拜登政府透過下令警告與制裁賈馬特、波拉斯的腐敗集團,在最後關頭幫助阿雷瓦洛總統上台,挽救了危地馬拉的民主。 如果美國沒有乾預,情況會怎樣? 」
桑多瓦爾回答:「或許沒有美國政府的支持,情況會有所不同,這就是為什麼必須評估對腐敗和反民主分子實施制裁的效果,這些制裁有效地抑制了那些策劃變相政變者的行動。 」
“隨著阿雷瓦洛總統政府的上台,像您一樣流亡在外的律師、檢察官等是否覺得回到危地馬拉是安全的?”
“雖然目前還不具備讓我們這些因政治迫害而不得不離開的人重返家園的條件,但阿雷瓦洛政府可以啟動一個進程,扭轉導致這一現象的條件。”
美國挽救宏都拉斯台灣邦交先例
阿雷瓦洛就職後,美國公開呼籲各民主國家強化與台灣的交流,並著眼於危地馬拉新政府今後與台灣外交關係的可能變化。 由拜登政府在中美洲挺台的先例,卻不難看出可能面臨的挑戰。
2022年1月27日,美國副總統卡馬拉·哈里斯(Kamala Harris)率領美國代表團前往中美洲最貧困的洪都拉斯,參加首位女總統希奧瑪拉·卡斯特羅(Xiomara Castro)的 就職典禮。 華府將卡斯楚視為美國幾乎沒有盟友的中美洲唯一的「潛在」盟友。
當時台灣副總統賴清德也以祝賀特使身份率團出席,在典禮上與哈里斯副總統鄰座並交談。 路透社報導,哈里斯稱她與賴清德談到雙方在中美洲的共同利益,以及美國政府解決移民問題根本原因的策略。
賴清德在稍後答覆隨團記者提問時指出,“與哈里斯對話時,他代表台灣感謝美國對台灣堅如磐石的幫助,並自然地彼此問候。”
由於左翼背景的卡斯楚在選舉時曾公開宣稱,若當選將會尋求與北京建交,並與台灣斷交,引發各界關注。 當時,美國國務院在投票前夕便公開發言稱,期望宏都拉斯維持與台灣的邦交。
哈里斯親自出席宏都拉斯總統就職,反映出當時華府對2個月前另一中美洲國家尼加拉瓜單方宣布與台灣斷交可能效應的隱憂。 哈里斯與卡斯楚的會晤,為宏都拉斯維持與台灣的邦交爭取到一定的期限。
8個月後在聯合國大會總辯論上,宏都拉斯是唯一未為台灣發聲的建交國,也是宏都拉斯預備接受北京金援換取外交轉向的警訊。
2023年3月25日,卡斯楚就職即將屆滿14個月,宏都拉斯外交部長在北京宣布與台灣斷絕外交關係。 中華民國與宏都拉斯長達82年的外交關係正式劃上句點,顯示出美中台三方在中美洲外交角力的浮沉。
當時台灣外交部長吳鑷燮在記者會上罕見地公開了宏都拉斯為維持邦交要求台灣援助的細節。 卡斯楚就職後首先要求台灣興建醫院、建造水壩並承擔20億美元的國債總計23.4億美元。 不到一年,希望援助的項目不變,但金援款項已提高到24.5億美元。
提供政治風險分析的Hxagon公司創始人詹姆斯·博斯沃思(James Bosworth)告訴美國之音記者:「危地馬拉不太可能在未來12個月內改變對台灣的承認。阿雷瓦洛總統的短期動機 是繼續與台灣保持關係,並繼續與美國和台灣合作,鞏固他的民主過渡政權。”
中期情況將更為複雜,洪都拉斯、尼加拉瓜、哥斯大黎加和其他國家的轉變並非一蹴可幾。 中國很有能力玩長期遊戲,說服危地馬拉改承認北京。
「台灣需要一個更好的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區長期策略,在多年的時間裡在許多國家建立支持。雖然台灣今年的表現可能還不錯,但如果沒有一個更明智、更全面的戰略,但未來 十年在該地區的競逐將注定是一場無法獲勝的戰鬥,」博斯沃思說。
針對台灣與瓜地馬拉外交關係存續的前景,美國加州州立大學(Cal State Fullerton)國際關係助理教授里卡多·巴倫西亞(Ricardo Valencia)告訴美國之音:「我相信阿雷瓦洛正思考與北京 建交的選項,但他的顧問也會提醒他中國做出的承諾往往不會實現,因此他不會在短期內做出決定。”
「美國對區域政治的考量,並不會因為瓜地馬拉轉而承認北京而減少對阿雷瓦洛的支持, 」巴倫西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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