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英港人社群三年多來被香港親建制媒體不斷挖苦嘲弄早已屢見不鮮,一位昔日從事民主活動的港人被發現從事滅鼠後,更被形容為“折墮”。但這位三十來嵗的年青人卻熱愛每天的“執(老鼠)屍”工作,更領悟出人生哲學。在他眼中,香港政府對待政治犯,還不如英國對待老鼠那般人道。
林正軒曾任民陣副召集人 參選2019年區選 因害怕打壓離港
林正軒(Vincent Lam),一個早已消失於香港傳統主流傳媒的名字,在2021年香港警方大搜捕47名民主派參與立法會初選人士前,是一位從事了10多年推動民主工作的民主派活動人士。他曾於2016-17年期間擔任“民間人權陣綫” (民陣)的副召集人;曾任職“民主派47人案”中被捕的前立法會議員毛孟靜的議員助理,更曾參選2019年的區議會選舉。但對林正軒而言,這一切經驗與履歷,在大搜捕後已變得危險,因害怕被無理打壓拘捕,不得不在一天内離境。
三年多過去,林正軒在跌跌碰碰的人生軌跡上重回正軌,並正式任職於英國首都倫敦一家滅蟲公司,負責滅蟲工作。他早前曾接受香港網媒“綠豆”訪問過後,發現親建制的媒體在抖音上“如獲至寳”般對他發動人身攻擊,將原有訪問片段不經受訪者同意剪輯,自行加插旁白,指稱他的人生淪落至此“悲慘”,要靠這種低下層的滅鼠工作維生,十分“折墮”。
在英任職滅蟲工作後遭建制媒體揶揄挖苦 回應So what ?
林正軒近日接受美國之音中文部的視頻訪問時,對這現象並沒有多大埋怨與憤怒;相反,他擔心的倒是這種大外宣工作,會影響到在香港還在猶豫應否移居海外的港人決心。
林正軒首先說:“就形容說我很悲慘這樣, 形容說,好像三餐不計,很後悔這樣,我覺得這是一個他們大外宣的方針,我也看到我上了連登某些著名打手的post(貼文),說很悲慘,一個人要在這裡(英國)捉老鼠,很折墮啊!這很合理,本身他們這些人就是這樣說。相反,我只是擔心他們這樣做會否影響其他正在想,但政治意識不強,也考慮離開香港移民的朋友。是的,它的大外宣是如何,其實他不做,沒有這麽明顯,你也估計到手影屬於他們,總括來說就是要說移民很慘,移民就要死全家,但是So what(又如何)?”
自設“我在倫敦捉老鼠”臉書網頁 介紹工作日常與滅鼠知識
這些謾駡人身攻擊並沒有擊倒林正軒的士氣,沒有動搖到他暫且認爲目前自己作出了正確的職業選擇。他更自設“我在倫敦捉老鼠 Catch Mouse in London”的臉書網頁,介紹工作日常與滅鼠知識。對他而言,在滅蟲公司工作,不是一般人見識的低下階層工作,滅鼠不是隨便找一個掃把追著活生生的老鼠兇狠無情拍打至死,“執(撿拾)老鼠屍體”後,他更會看其死後的色澤,還貼圖貼文對著老鼠說,“Why you so cute! (爲何你這般可愛!)……下世(來生)做鼠也要做倉鼠!知道嗎?”這種敬業樂業的精神,顛覆了記者對滅鼠師的刻板印象。有網民跟貼回應說,“可能它前生是林鄭月娥、鄧炳強、李家超,所以今生便讓你毒‘X’死!”
這份在英國滅鼠執屍的所謂“折墮”工作,原來也不是可以隨便“折墮”。要“折墮”也要過五關斬六將,需要考取專業的執業資格才可以上班。林正軒回憶說,在五天内應考三份試卷,而且平均及格率只有約六成,當時對已經30嵗的他來説,要重拾年輕時應考香港中學會考的那份心情與面對壓力,確實是有點困難。
擁有大學學歷任職滅鼠工作 並不是紆尊降貴
近年經常困擾移英港人的一個議題,就是就業配對不足。多份民調顯示,港人因學歷與專業資格未能獲得承認,從而無法找到原有在香港任職的工種。對在香港就學時攻讀社會政策的林正軒來説,從來不覺得完成大學學業是甚麽一回事,考慮任職滅蟲工作,也不是甚麽紆尊降貴。林正軒笑說,在英國做滅蟲師的收入,在扣除交稅款項後,高過香港的同行,而且每星期的工作日子也較短,所以待遇也能接受。
林正軒繼續說:“沒有,sorry (很抱歉),因為讀大學時,我的老師一直在說,有個degree(學位),或說讀書這東西,並不是一個驕傲,只是豐富你自己的知識。當時我讀社會政策,社會科學的一種,就在浸大(香港浸會大學),to be honest (誠實地),(任職滅蟲工作後)我完全沒有一個我很差的感覺。”
樂觀心態面對逆境 送外賣順道認識倫敦社區
願意跳出Comfort zone(舒適圈),不計較被香港典型功利社會所歸類的行業形象,嘗試新的行業工種,或許並不是每一個移英港人能輕易做到的事情。但不理物質社會的無形枷鎖或白眼,他說人生低潮的時候,要懂得用樂觀的心態,正面看待每一個機遇,就如他在正式考獲滅蟲師資格前,也曾經送過外賣,冲過咖啡,這些磨練是非常有用的。猶如現時已屆中年的港人祖父母輩,他們在上世紀50年代逃避中共統治南下到香港時,為了生計,甚麽粗活也必需去做。林正軒認同,這種比喻,有一半是對的。
他繼續分享說:“那就是說,現在踏自行車去送外賣,不緊要,那末我便可以辨認倫敦的道路。我便認識倫敦那條路轉進去會有些甚麽highway(公路)? 哪裏的人會富有一點?那一些區份是複雜些?那時候上網獲取知識並不很多,那時還是剛剛(疫情)解封倫敦,然後去冲調咖啡時,都是在一家好像是收取最低工資去沖咖啡,那便嘗試去練習英語。”
自小害怕蟑螂 長大後膽子變大 摸老鼠屍猶如倉鼠般
在短片中觀看他那駕輕就熟的“執屍”技能,他否認這是“為世所迫”或一定是“馬死落地行”,別無選擇?他承認,自小也害怕蟑螂,但自長大後,到處探險游玩,膽量也大了。
林正軒繼續說:“第一次摸老鼠屍體,是否有甚麽特別感覺?我便沒有,因為我以前孩童時養過倉鼠,養倉鼠也會老死,其實那個感覺是一樣,只是它的 (老鼠)尾巴長一些,簡單來説就是尾長,顏色不同,如果在坑渠的老鼠便會大隻很多,但家鼠的 (體積)就真像倉鼠般。…… 我反而覺得,摸下去,哦!硬繃繃,凍冰冰,即是好像以前倉鼠,所以我完全沒有一個如很核突,很驚恐的感覺。”
英國要求滅鼠時要人道善待 務求減少離世痛楚
在英國攻讀的滅蟲專業知識,也促使林正軒回顧數年前他仍在香港任職議員辦事處助理時曾經協助居民轉介跟進的鼠患投訴個案,對比港英兩地的不同處理方法。他回憶到,當年任職議員助理在九龍城協助居民處理鼠患時,有時候會收到投訴,發現老鼠毒藥在後巷沒有嚴謹放置,貓狗可以隨便覓食招致殺身之禍。儘管不能總結英國政府一定比港府嚴謹優勝,但他認爲最起碼前者在法例保護,與人道對待準則方面,有清晰的指引跟從,務求被消滅的老鼠能在最少及最短的痛楚下離世。
林正軒解釋說,“可以打死,但你不可以虐待它,即是說如果你一棍毆打(致死),你便合法;但如果你折磨它,例如五花大綁,如大家在網上看到一些流行短片,將老鼠五花大綁,然後閹了它,找剪刀或用滾水淥它,折磨它至死,這些做法在英國便是不合法。因為人道對待方法,第一就是夾死;第二就是毒死;第三就是如果有時你活捕的話,你一定要一棍毆死,基本上就是那一霎那痛楚後,便沒有感覺,你要對它好,可能我信佛,就是kind of(那樣)慈悲殺了它。”
西方國家人道對待滅鼠工作 與左翼尊重萬物思潮有關
這種西方國家較爲善待害蟲的法律與道德要求,在這位港人滅蟲新力軍的眼中,並非是無故偶然演變的。他分析說,害蟲也有它生存的權利,只可惜打擾了人類生活空間,才被趕盡殺絕。他舉例說,在香港常用的滅鼠工具 -老鼠膠,在英國也受到嚴格規管,限制使用,在英格蘭需要持牌方能使用。林正軒解釋,這或許與左翼政黨重視一切生命的思潮有關,他們上台執政,自然會尊重一切萬物。
他繼續說:“我覺得與是否有左翼政府,進步的政府執政過有關,或大家如何對待野生動物這一回事或如何看待保育這一門學問?是的,他們是pest(害蟲),他們是害蟲,但他們也是一個生命,如果是一些很右翼的政府或是右翼文化影響,總之,人類就是所有物種的最頂端。當然剛才我說到,視任何昆蟲老鼠都是生命的說法,便不會散播到,或不會apply(應用)到政策或者法例;但我想曾經有左翼政府,目前更加是,工黨再次上場,我想這些政策都會經過debate(討論),成為法律。”
批評香港保護動物免遭虐待懲罰輕微
英國對待老鼠害蟲也如此考慮對方的感受,那麽香港在對待普通動物遭到虐待後的懲罰,在林正軒的眼中,便立即比了下去,相形見絀。
他說:“香港其實在對虐待動物的懲罰也很輕,例如將貓(從高處)抛到街上,或在街邊毒殺貓隻,我沒有記錯,那刑罰對比英國也很輕,甚至(疑犯)被捕,但所謂沒有證據,或不會遭到起訴,有很多這些問題。我覺得這除了知識或一個原則外,我覺得還是一個文化問題,就是在亞洲,在(友善)對待動物方面的程度,始終比較落後。有時我還看見,我很記得有一次,在英國的香港人一個Facebook group(臉書群組),有個人非常沾沾自喜說,有隻老鼠在他的後花園出沒,然後用滾水淋它,將它搞定。我便給予溫馨提示說,你這樣做完全犯法,犯了那一條法例,我也詳細列出來。”
在英國的老鼠待遇還比香港政治犯要好
人類眼中的害蟲在西方國家中也有如斯的對待,在毒藥的種類與毒性使用也有嚴格規範。那麽香港擁護建制人士口中經常使用“蟑螂”來形容支持民主自由的人士,要用殺蟲水射殺或一脚踏死他們,這又是否代表了他們的害蟲觀與文明世界脫軌?林正軒不欲多加評論,但歸納了一個對比,就是英國對待老鼠,還比香港政府對待政治犯要好。
他繼續說:“這裡(英國)是一個民主社會,當然它有自己的問題,...但香港就一味清一色打壓民主派或打壓一些社運人士。這是顯而易見的,也不需要質疑建制派、香港建制派是否這樣?這般冷血,我始終相信,因為這裡是一個so called(所謂)一些價值比較進步的地方,所以不論政治犯好,又或不論害蟲也好,始終也有一條底線,至少法律上、政策上能夠給予一條底線來做一個指引,但香港現在是無止境打壓,我剛剛看到我朋友在香港的組織‘候鳥’,月餅也不准許售賣。….這是的,建制派對民主、民運人士的打壓,(對比下)就連英國對人對老鼠也不如,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反思老鼠在生態系統中存在價值
既然鼠患從來都存在於人類社會中,不能杜絕,林正軒也漸漸地從工作中體會了大自然定律,領悟出一種哲學道理。他說,倫敦有很多鼠患,英國其他地方也有很多害蟲問題,是需要解決的,但卻不可能百份百完全解決。他指出,問題在於人類是用一個甚麽樣的心態去處理,老鼠在整個生態系統中其實是否也有其存在價值?
林正軒分析說:“所以他們叫做control(控制),而不是殲滅,但這又是否等於老鼠在整個大自然系統內沒有存在價值?我十分記得在training(訓練)時,有一個前輩與我說過,其實pest control (害蟲控制)最大問題,並不在於pest (害蟲) ,最大問題是人。是人促使pest 變成pest,黃蜂又好,曱甴(蟑螂),白鴿,狐貍,老鼠,這些都是自然生態系統內的一part(份子),因為人類不喜歡他們,影響了生活,影響人類作息,所以便視他們為敵人。有老鼠、蟑螂入屋,當然我們需要處理,因為我們仍然是以人行先的一個行業,但這是否等同在街上看見一些野生動物,不論有害好,沒有害也好,便要處理它呢?”
出賣良知才比滅鼠工作更厭惡
在常人眼中,這份被認爲是厭惡性的工作,未必每個人都能勝任。每個工作天都要為客戶做防治害蟲工作,處理老鼠屍體,扎實體面地賺取薪酬過活。但這位昔日在香港推動民主的活動人士說,再厭惡,也厭惡不過一些出賣良知的人。他列舉了一些移英港人聲稱同路人,卻心存欺騙售賣假冒產品或服務的例子。談到在政治上出賣良知,他說看到了一些昔日的同路人,現今卻在香港一些建制派議員的辦事處工作,直言接受不了。
他說: “政治又更加不需要說了!是嗎?如果牽涉政治,就是來到這裏(英國),幫助經貿辦做事或幫這裏中國外交部做事,我便更加是人渣,是嗎?這一點不需要故意去emphasize (强調),我只是說,即使是政治以外的,其實都有不少是出賣良知,我不喜歡做那些事情;我寧願做一些看下去,好像很骯髒邋遢,看下去,好像有少少厭惡性,但是我對得住自己良心。”
好好生活 盼望一天在香港重聚
不管早已移居他方,又或是留下來在香港繼續生存,“好好生活”一詞是支持香港自由民主的香港人一個公認的當下生活態度。網上不難發現,林正軒的前上司,民主派初選47人案中被控涉嫌違反“港版國安法”串謀顛覆政權罪的前立法會議員毛孟靜,也在羈押中教導囚友學習英語。林正軒婉拒直接評論,避免為對方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但他還是謙卑地盼望將來會有一天與所有的朋友在香港重聚。
林正軒最後說:“但是我想是那個心態,就是覺得明天比今天更加好,自己的明天會比今天更加進步的這個心態,然後去憧憬當大家都一起變得好,變得更加棒,更加進步時,somehow(總會)有一天我們會返回到煲底(立法會大樓)。我覺得好好生活,在墻內(監獄)的朋友,只可以說,因為我有時會入信給朋友,在以前兩年前,但我發覺很多信都不知爲何到達不到囚友,可能當時心情很複雜,所以沒有回信。我覺得在入面好好生活,我也很難說,我也沒有資格去說,但希望憧憬有一天,在自由地方再次見面,是有這一個寄望在自己的人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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