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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亞特蘭大中國留學生:該在美國為種族不公發聲嗎?


亞特蘭大市埃默里大學所屬醫院。(2019年11月12日)
亞特蘭大市埃默里大學所屬醫院。(2019年11月12日)
對話亞特蘭大中國留學生:該在美國為種族不公發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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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在三家亞特蘭大按摩店內的槍擊案不僅喚醒了美國亞裔社區對種族歧視的普遍關注,在中國留學生中也掀起波瀾。即使作為外國人,一些留學生也能意識到,亞裔面孔的他們同樣可能成為歧視的目標。

在與美國之音的採訪中,亞特蘭大市埃默里大學(Emory University)的幾位中國留學生表示,受去年“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運動的影響,他們想要積極參與到全美的種族討論當中,為自己的權益發聲,但同時也陷入周圍中國同學不關心和國內家長們不理解帶來的困擾。

不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22歲的石大丁是埃默里的大四學生,學習應用數學和統計以及計算機科學。來美國上大學的他,一直覺得埃默里對中國學生非常友好。

作為理科學生,他出現的課堂上幾乎有一半是中國人,教授對大家在課上時而用中文相互交流並沒有意見。他說,這學期許多中國學生由於新冠疫情帶來的旅行限製而無法回到校園,於是有教授特地和學校申請,把一些課程從現場教學改為網絡授課。

槍擊案發生的那天,石大丁從手機推送上得知了消息。起初,他並沒有在意。

“這種槍擊案現在在美國是稀鬆平常的事,” 石大丁說,他指的槍擊事件在美國發生的頻繁程度。

後來,他在新聞裡看到8名受害者裡有6名是亞裔女性,才意識到了這次事件的不尋常。

槍手羅伯特·艾倫·朗(Robert Aaron Long)被捕後表示行凶動機與種族無關,但在美國的亞裔社區裡,這起槍擊案已經引發了針對亞裔仇恨的探討和抗議。

石大丁認為,這起悲劇對亞裔社區的意義,如同去年的喬治·弗洛伊德之死對於非裔社區的意義。

“因為這是針對某個特定種族群體的事件,” 他說。

儘管埃默里對他和其他中國學生很友好,但石大丁在美國並不是沒有感受過異樣的目光。

喜愛籃球的他2014年曾和一群中國孩子來到美國參加一個籃球訓練營。他回憶說,美國本地的孩子,無論是白人還是黑人,在組隊的時候都不願意選擇他們,認為亞洲人不會打籃球。

“當時我們那一車的中國人都感覺自己是怪人,感覺被排除在外了,” 他說。

與許多中國留學生一樣,在來美國前,石大丁對美國種族或性別歧視的了解主要來自於美國的影視作品。

他說,小時候在看有關越南戰爭的電影《全金屬外殼》( Full Metal Jacket )時,影片描寫越南性工作者的場景讓他感受到對亞洲女性輕佻的態度,其中一句台詞“我愛你會很久”(Me love you long time)如今被認為是將亞裔女性與性工作聯繫在一起的流行語句。這次在亞特蘭大發生的槍擊案同樣引發了對亞裔女性在美國被客體化(Objectification)看待的探討。

大三學生金旻在埃默里學習經濟學和數學。得知槍擊事件的時候,他正在打籃球,在場邊的朋友對大家宣布了這個消息。和石大丁一樣,金旻一開始也沒有在意。他說美國槍擊案的頻繁程度讓他“有點麻木”。第二天,事件在社交媒體上發酵後,他才感覺到了嚴重性。

而警局發言人在槍擊後新聞發布會上稱兇手“度過了糟糕的一天”(had a bad day)讓金旻格外氣憤。他感到這名警官是在用“開玩笑的語氣“對媒體講話。

該警官的言論同樣引起了公眾的不滿,他已被解除發言人的職務。

高中就來美國唸書的金旻也因為自己的身份而感受到過不友好。他曾是俄亥俄州一所高中籃球隊的球員。他說,在一次隨隊外出比賽時,對手學校觀眾席上的學生對作為全場唯一亞洲人的他不斷高呼“喝點茶(Drink some tea)。”

這已經不是垃圾話了,” 他說,這已經是遠超界線了。”

更讓他難過的是他的教練讓他不要表現出過大的反應,以免影響整個球隊。於是他沒有作聲。

不過,來到美國讀高中後,金旻總體上很喜歡學校給他提供的環境,老師也都對他很友善。

在過去十幾年間,美國各個院校對來自中國的留學生持非常開放的態度。中國留學生也逐漸成為了在美留學生里最大的群體。國際教育機構(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Education)的數據顯示,2019-2020學年裡,美國的國際學生中有三分之一來自中國,超過37萬人,是十年前的三倍。

但在過去兩年里美中關係急劇惡化後,皮優調查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最新民調顯示,儘管美國民眾依然歡迎更多的國際學生來美學習,但有約55%的受訪者表示應當限制來自中國的學生數量。

槍擊案後,金旻說他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一些與之相關的圖文,也提醒身邊的朋友注意安全,但發現能做的卻不多。

埃默里大學中國學生會主席王亦純對許多中國留學生沒有在槍擊後發出更響亮的聲音感到失望。

“很多同學,雖然他們對這件事情發生了,很痛心,但是他們也只停止在Instagram上發些文章,然後就結束了,” 她說。“我覺得甚至有些'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感覺。”

槍擊案發生後第二天,埃默里大學人文和科學學院(College of Arts and Science)主任邁克爾·伊利亞特(Michael A. Elliot)在一封郵件中對事件表示“難過和憤怒”(sadness and anger),並說強調了亞裔教師和學生對學校的貢獻,包括“移民和在這個國家出生的人”。

王亦純對收到來自學校官方的這封郵件感到滿意,但也發現郵件在遣詞用句上沒有包括中國學生在內的留學生。作為中國學生會主席,她曾有意就此詢問學校,但因周圍的中國學生對此並不在意、被批評“太敏感”而放棄了這個想法。

“中國學生就有點,這件事情如果不冒犯到自己的人身安全,或者身邊的、愛的人的人身安全,他們可能也不會那麼激進地去發聲,” 她告訴美國之音。

在回复美國之音的相關詢問時,埃默里大學在一封官方郵件中鏈接了學校國際學生和學者事務辦公室(International Student and Scholar Services)的一份聲明。

在這份寫於槍擊案之後的聲明中,負責學校全球戰略和企劃的副教務長菲利普·韋恩萊特(Philip Wainwright)說:“昨天在我們城市發生的悲劇更加強化了埃默里大學致力於成為一個熱情和多元化社區的決心。我們對社區內來自亞洲國家的成員和亞裔美國人成員表示同情與支持。”

欽佩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

中國學生會主席王亦純認為,在參與社會運動的積極性上,中國留學生和美國本地的亞裔學生相差不少。她說在槍擊案發生後,學校裡的亞裔學生紛紛發聲,譴責針對亞裔的仇恨與暴力。

不過,對王亦純來說,去年發生在全美範圍內的“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給她帶來了最大的激勵作用。

她說,埃默里的非裔學生組織在運動期間向校方提出了7點要求,保證黑人學生的權益,比如開設面向黑人學生的諮詢服務,並更改有歷史爭議的門牌等。校方隨即對這些要求逐條做出了回應。

王亦純說在運動初期,她並不理解為什麼這麼多民眾要上街遊行,也和朋友在這方面因為意見不合而吵過架。但她逐漸發現,運動的效果十分明顯,美國社會對待非裔種族問題的態度的確發生了變化。

“我現在非常佩服他們當時的精神,” 她說。

念大三的金旻理解為什麼一些留學生對“黑人的命也是命”持負面態度。他認為許多留學生並不理解為自己爭取權利的觀念,也對美國的歷史並不了解。接受美國之音採訪的這幾位留學生都表示,在美國上學期間並沒有接受過來自學校在民權歷史方面的重點教育。他們在來美國前對美國和非裔美國人的了解多來自於影視作品或是父母。

“最重要的是你只有真正地經歷了,如果你身邊的朋友是黑人,或者你身邊的朋友是外國人,你才會真正意識到'黑人的命是命'實際上是一個很有意義的行為,” 他說。

金旻說,在來美國前,他的父母曾叮囑他少跟黑人來往,說他們”很危險“。他當時並沒有在意這些評價。但來到美國後,他很快發現父母的叮囑與他的經歷不符。

高中時,他和一名黑人同學成為了最好的朋友。他記得在一個感恩節,由於學校宿舍關門,他受朋友邀請到他家共度節日。

他說,到朋友家後的第一印象就是溫馨。

”他們特別特別歡迎我,” 金旻說,“他媽一直問我說,sweetheart(甜心),你要喝什麼?要吃什麼?一直這樣照顧我。”

去年的運動開始後,他說自己一開始也有些懷疑,特別是對運動中出現的打砸搶和少數針對無辜民眾的暴力行為。他認為些現象會給運動的正當性帶來不必要的損害。

但他說,這場運動的確最終給黑人的利益帶來了很大改變。他印象裡,最明顯的就是媒體廣告上出現的黑人面孔比以前更多了。

數學和電腦專業的石大丁同樣佩服非裔美國人對權利的爭取。他認為,今天的美國雖然對黑人較深層的歧視依然存在,但他們得到了應有的尊重,地位比幾十年前要高出不少。

“黑人通過了幾十年的努力,這不是一天可以達成的,” 他說。

石大丁對留學生不特別重視種族問題有自己的理解。他認為,作為外來學生,留學生不覺得自己受到美國種族政策的直接影響。他發現在去年的種族動盪中,來自非洲的留學生也沒有像非裔美國人一樣,對抗議和集會顯示出巨大的熱情。

此外,他也說,留學生在了解本地集會和抗議活動上缺乏信息渠道,導致對之沒有較為全面的了解,擔心會有危險,或會影響到自己的簽證身份。

來自國內家長的擔憂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王亦純透露,在按摩店槍擊剛發生後,埃默里大學中國學生的家長們紛紛在微信上告誡孩子不要去參加集會,因為認為亞裔在美國不安全,而集會上的大量亞裔民眾會成為仇恨犯罪的目標。她說,中國家長從小也都教育孩子們要內斂,不要出頭,做人要圓滑。這些品質與直言心中憤怒和憂慮的集會並不相符。

石大丁認為,國內的父母那輩人經歷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時代,他認為父母更看重“吃飽飯的需求”,並不明白孩子所處的社會環境和時代是什麼樣的。

“我們這一代人比原來更開放了,受到新思想的衝擊更多了。我們這代人更敢說,也更願意去說了,” 他說。

對王亦純而言,留學生願不願意發聲會直接影響到美國人對中國的看法。

她認為,美國與中國的關係在接下來幾年裡將極為重要,而美國人對中國的理解或多或少會來自於他們在身邊能接觸到的中國人,比如中國留學生。

“尤其是我們身邊的這些美國同學,” 她說,“他們對於中國人的印象就是來自於我們。我們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到底願不願意為自己發聲。”

王亦純說,在這次槍擊案後,如果留學生再不發聲,會被認為懦弱。不過,她也理解為什麼同學不願意做出行動。

“對我們這種讀幾年就要回國的人來說,大家其實也沒有這個精力...也沒有這個時間,也沒有這個心思真的去在意別人怎麼看我們,”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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