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光:習近平沒能力取消政治局常委制

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政治系、歷史系教授吳國光(美國之音章真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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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國光:習近平沒能力取消政治局常委制

中共已經決定在十月召開十八屆六中全會,而今年夏天醞釀明年中共十九大人事安排的北戴河會議也召開在即。去年出版了《中共黨代會》一書的加拿大維多利亞大學政治系、歷史系教授吳國光告訴美國之音,中共總書記習近平雖然大刀闊斧地掃除了阻礙他的各路政敵,但對於籌組令其滿意的下屆高層班子仍有困難。對於早前有媒體爆料,習有可能取消政治局常委製度的傳聞,熟悉和研究中共歷史的吳國光教授認為,習近平沒有能力做到,放出這一傳聞是為使更多習陣營的人進入常委會而施展的討價還價策略。

吳國光教授在接受美國之音專訪時表示,對於明年中共十九大的人事安排,中共總書記習近平有兩個目標:“第一,可能就是不願 意接受上一屆已經安排的更年輕的政治局委員作為下一代的接班人;第二,他希望下一屆政治局常委的安排中有他自己的多數——他願意的政治局常委人選。” 但吳國光說,習近平面臨黨內的挑戰,“現在看來這很難。”

達不到目的就把桌子掀了

對於有消息說習近平有可能會取消中共政治局常委會制度,吳國光認為,實際上這是習近平討價還價的策略,“就是說,你不讓我按照我的政治局常委安排、得到對我有利的方案,那我就把這個桌子掀了,就沒有政治常委這一說了。

吳國光說,這就像魯迅當年在《無聲的中國》中所說的,“在中國你要做事情,你想開一個窗戶,你就說我要把房子拆了,大家就說,不要拆房子,你就開個窗戶吧。但如果你說開個窗戶,那你一定開不成。”

吳國光英文專著《中共黨代會》(網絡截圖)

去年,吳國光的英文專著《中共黨代會:權力、合法性與制度操縱》在劍橋大學出版社出版,他說,這是他花了10多年時間醞釀、研究、蒐集材料,用3年半時間寫成的、集個人經驗和實證研究的有關中共制度性操控的著作。

之前有媒體報導,明年中共十九大人事將出現令人意外的顛覆性變化。中共中央黨校、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中國行政體制改革研究會的一些專家學者,正就取消政治局常委這一多餘和負面架構進行討論。

吳國光表示,中共高層的溝通是不暢通的,重大決策須由常委會開會決定,“如果提出來被否決了,你就徹底失敗了。比如說,政治局常委會討論是不是下屆取消政治局常委,你如果事前沒有徵得相當多人的支持,你貿然提出,你結果失敗了,那你就完蛋了。”

有分析認為,現有7人常委會組成中前朝指定的常委人選居多。按“七上八下”年齡潛規則,即67可留、68必退的規定,屆時只有習近平和李克強可繼續留任,其餘都將退下,包括中紀委主任王岐山。

通過海外媒體打“隔空戰”

吳國光錶示,通過海外媒體放話是習近平“隔空戰”的一種策略,“到了北戴河會議了,他可以說,有人講可以取消政治局常委啊,這個想法怎麼樣啊?如果大家反對的話,他說沒說是我說的,有人說啊。”

吳國光認為,根據他的分析,“習近平可能沒有這個實力取消政治局常委,他的目的是在下屆政治局常委中組成對他有利的人員組成,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這就是討價還價嘛,人家要100塊錢,你說30,實際上你的目標是60,能拿下來就不錯了。”

在上世紀80年代下半期,吳國光曾任中共《人民日報》評論員,中共中央政治體制改革研討小組成員,參與了中共十三大前後的政治改革政策研究與指定,是中共十三大報告的起草人之一,曾為中共前總書記趙紫陽起草過多篇講話。他於1989年赴美任訪問學者,攻讀博士學位。

吳國光認為,中共黨代會制度是毛澤東開創於中共七大並一直沿用至今,其實質是以民主為表象的“制度性操縱”,只是“到了後 毛時期,領導人的合法性大大比不上毛了,所以他要不斷通過黨代會,為什麼5年開一次呢?因為5年不開一次,黨內的權力如何分配,沒有人可以一言九鼎,那麼 就需要一個過程。”

十九大前的權力高層博弈相當激烈

吳國光表示,通過這個操作的過程,等於給他蓋了一個章,這就合法了。吳國光說,黨代會本身並不進行權力再分配,“它是把黨代會之前最高精英達成的權力再分配方案蓋個章。”

吳國光認為,十九大的權力再分配對習近平而言有一定的難度。“黨內各種各樣的力量,最高領導人也好、已經退休的領導人也好,各種各樣的圈子,我想這個過程應該對他來說是比較難的。”

中共已經決定在十月召開十八屆六中全會,研究從嚴治黨和修訂《中共黨內監督條例》。而按慣例今年夏天中共領導人將前往北戴河舉行非正式會議,醞釀十九大人事安排。

吳國光說,今年夏天中共可能就進入了最後最緊要的權力再分配關頭了,“在這之前,他就要把這個權威樹立起來,你樹立權威,有人就得要付出啊,那麼別人可能不那麼滿意。所以我想,應該說這次十九大之前的高層權力博弈從現在的狀況看,應該是相當緊張、相當激烈。

對吳國光的專訪實錄:

問:你在“文革50週年研討會”上講了一個很生動的有關文革中中共高層選舉的故事。這個故事跟反思文革有什麼關係?它體現了什麼意義?

吳:文革拖的時間很長,而且涉及的面向很多,可以從多個角度研究。一般人認為文革是個群眾運動,是個從上到下把政治制度打破的一個政治事件。選舉是個政治制度,實際在這樣一個動亂中還是有政治制度在起作用。實際上就是從多角度來檢視文革。

文革是苦難積蓄成的寶貴財富

文革完全可以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因為有豐富的內容和層次。在中國文革研究受到壓制,非常不方便。其實這是中華民族非常寶貴的一筆由苦難積蓄成的財富。

一個民族如果不能從苦難中學習、反省、進步,這樣的民族是沒有希望的。別人的東西學了以後你會覺得隔膜,從自己的成就中學習你就不會再有進步,這個叫做正反饋。在科學上,正反饋不是正面的東西;只有負反饋,就是說,我在哪裡摔了一跤,我研究這個東西,才會進步。

我感覺這個會議,當時宋永毅告訴我,我說無論如何要來參加,因為這不僅是個學術會議,我們從學術角度去理解它,這樣可以客觀、公正、平實地去認識它,用理性去認識它。但是這個事情總體上來講是有非常深厚的民族文化的含義,一個人類命運的含義。我們的民族要反省、要進步,對於中國知識分子來講,整個這樣一個道義上的責任,必須要擔負起來的。

問:當時中共選舉的方式是不是今天還在繼續?

吳:對。基本上毛在1945年中共七大上把那一套選舉制度確立以後,可以說有不同階段的變異,比如說,我在會上也講到,七大和八大相對來說製造出某種民主的表象,讓你感覺到你有一定的自主權,但實際上他還能夠來操控你。

以民主為表象的制度性操縱

到了九大和十大,基本上就不需要操控了,他們每個人都很樂意被操控,就像我引的九大代表團,讓你代表來了要選中央委員,你有提名權啊,你提名誰當中央委員?九大各個代表團都說,偉大領袖毛主席最了解,我們就不用提名了,毛主席和主席團提的名就好了。根本就不需要了,就給你一個民主的表象,代表都不想要了。我們就听指揮就是了。那麼這就走向極端了。

到了十二大、十三大,黨內出現了更多的爭取自主權的呼聲,當時也做了一些這樣的實驗。但是再往後,特別是1989年天安門以後,歷次黨代會就回歸用民主表象、下面來實施的、我把它叫做“制度性操縱”的實質。

所以基本上雖然有不同歷史階段,具體做法有不同,政治氛圍有不同,但是可以講,1945年以來毛在七大上搞的這一套毛主義的選舉制度,是以選舉之名達到你好像是自覺自願地投他的票、但實際上你不可能不投他的票,來收穫一個政治領袖的合法性之實。這套制度一直到今天還是在延續。

應該說基本上毛後黨代會最大的改變就是比以前規律性地召開了。以前毛的時代隔十幾年召開,黨章規定其實那個時候,比如六大到七大,六大的黨章規定是一年開一次黨代會,結果從六大到七大,中間隔了17年。七大的黨章規定是每3年召開一次黨代會,結果從七大到八大——1945年以後只有三、四年是戰爭時期,到1949年以後你有各種各樣的條件可以召開了——但一直拖到1956年才召開。原因就是毛不想開。

他既然要操控這就很費勁啊,這個操控不是那麼簡單的。就是說,毛其實很狡猾,毛包括文革期間,我講過,毛幫助王洪文獲得票數啊,但是當時許世友就說,毛主席,你發命令吧,你說選誰我們就選誰。結果毛說,代表有選舉自由,這個怎麼能我讓你們選誰就選誰呢?你們要自己決定。

毛要你揣摩他的想法自願投票給他

但是其實毛就是想,你自己揣度我的想法,然後你投我的票,是你自覺自願的,不是我讓你怎麼樣就怎麼樣的。毛的政治性格是非常複雜的。這樣其實他就能獲得合法性。他要你自覺自願地去擁護他,但是他知道可能這種自發自願人家並一定自發自願,你要用各種手段使得他感覺上好像他是自發自願,實際上他不得不自發自願。

我覺得中共的這個制度跟一般的專制制度不同就在這裡。比如,一個歷史上常見的暴君專制者,他沒有這套戲法,就是說,我就是讓你聽我的。毛實際上這套手法要復雜得多、精緻得多,裡面的層面也就更多。

所以,基本上現在到了後毛時期,領導人的合法性大大比不上毛了,所以他要不斷通過黨代會,為什麼5年開一次呢?因 為5年不開一次,黨內的權力如何分配,沒有人可以一言九鼎,那麼就需要一個過程呢,在精英內部,來出席黨代會的都是中共黨內的權力精英,他們達成一個共 識,這個共識並不是每個代表我說這樣、你說那樣,大家討論達成的共識,而是上一屆的領導已經有一個想法,然後通過這個操作的過程,使得你最後不得不接受這 個東西,這樣等於給他蓋了一個章,這就合法了。

過去你無論怎麼講,這個橡皮圖章,聽起來是不重要,但是你想如果你寫了一張紙,上面沒蓋圖章,這張紙什麼也不是;你蓋了這個圖章呢,那它就有合法性。所以,現在因為合法性減弱以後,他就要不斷地尋求黨代會,所以要5年開一次。現在倒是很規律了。但是,實質的開的過程中的操作手法,都非常細緻,基本上就是繼承了當年的做法。現在新的環境下又有新的發展。這個細節要討論起來就比較費篇幅。

問:有報導說,根據習近平的性格,明年的十九大他一定會顛覆一些過去的明的或暗的規矩。根據你對習近平和中共體制的研究,你覺得他的可能性和局限性在哪裡?

吳:應該說每次黨代表大會之前呢,其實黨代會本身不進行權力再分配,它是把黨代會之前最高精英達成的權力再分配方案蓋個章。所以呢,這個會前這段時間,高層就要談判權力再分配。對,就要進行“醞釀”,用這個詞,就像釀酒一樣,整個這個過程你不知道他在裡面搞什麼名堂。

這個我想呢,習近平一定是願意通過十九大,達成對他來講在權力再分配上最願意要的一個結果。但是黨內各種各樣的力量,最高領導人也好、已經退休的領導人也好,各種各樣的圈子,我想這個過程應該對他來說是比較難的。

高層權力博弈已經進入最後關頭

這也是為什麼自從他上台以來他的動作這麼快,反腐也好,樹立他個人的權威也好,動作都是非常迅速的,因為他必須爭,你不能到了開十九大你才做出決定。至少從今年夏天可能就進入了一個最後的最緊要的權力再分配這樣的一關頭了,那麼在這個之前呢,他就要把這個權威樹立起來,你樹立權威,有人就得要付出啊,那麼別人可能不那麼滿意。所以現在我想,應該說,這次十九大之前的高層權力博弈從現在的狀況看,應該是相當緊張、相當激烈。但是,我們不知道他們在搞什麼東西,這個只有當他們最後博弈結果出來,大家再去回溯,看他這個過程是怎麼進行的。

問:根據習近平的實力,你認為,像有報導說的,他可能會取消現有的總書記最多兩任、政治局常委制度,以及所謂“七上八下”的年齡限制的可能性高嗎?

吳:我想他第一,可能就是不願意接受上一屆已經安排的更年輕的政治局委員作為下一代的接班人;第二。他希望下一屆政治局常委安排中有他自己的多數,是他願意的的政治局常委。

實際上是習近平討價還價的策略

那麼現在看來這很難。很難的情況下呢現在傳出了的他要取消政治局常委製度。實際上就是一個討價還價的一個戰略,就是說,你不讓我按照我的政治局常委安排、得到對我有利的方案,那我就把這個桌子掀了,就沒有政治常委這一說了。

這個就是魯迅當年就講嘛,在中國你要做事情,你想開一個窗戶,你就說我要把房子拆了,大家就說,你不要把房子拆了,你開個窗戶吧。你要說開個窗戶,那你開不成這個窗戶。那這個我現在看就是一種討價還價的方式。

那麼他在黨內,我們現在不了解高層政治生活具體怎麼進行,比如說,習近平和其他領導人怎麼談話,我們不知道,但是可以看到他們的溝通是很麻煩的。如果不能在會上提出這個東西,如果提出來被否決了,你就徹底失敗了。如果你在會前沒有…..比如說政治局常委會討論是不是下屆取消政治局常委?你如果事前沒有徵得相當多人的支持,你貿然提出,你結果失敗了,那你就完蛋了。

所以他現在通過媒體放話,特別是海外媒體來放話,這叫隔空戰,是空戰。那麼到下一步,到了北戴河會議了,他可以說,有人講可以取消政治局常委啊,這個想法怎麼樣啊?如果大家反對的話,他說,沒說這是我說的,有人說啊。現在咱們就這麼猜想吧,按照常情來猜想,我個人的感覺,習近平可能沒有這個實力取消政治局常委,他的目的是在下屆政治局常委中組成對他有利的人員組成,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這就是討價還價嘛:人家要100塊錢,你說30,實際上你的目標是60,能拿下來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