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約克公爵安德魯王子的一位商業伙伴被懷疑是中國間諜並被禁止入境英國後，他的辦公室發表聲明，稱王子已停止與該人士的 “所有接觸”，強調雙方 “從未討論過任何敏感話題”。這個案子迅速引發公眾對英國王室成員與外國勢力之間關係的廣泛討論。中國駐英大使館則發表聲明，指責英方一些人編造 “間諜” 故事，誣蔑抹黑中國。與此同時，多名英國議員和政界人士呼籲公開這位神秘商人的身份。
這位在英國的法庭文件中匿名為 “H6” 的中國商人被英國禁止入境後在2023年向特別移民上訴委員會(SIAC)提出上訴。該委員會星期四(12月12日)維持了英國內政部早前禁止他入境的決定，以書面裁決駁回其上訴。這讓他與安德魯王子的關係首次曝光。
安德魯王子：已停止與H6的 “所有接觸”
安德魯王子辦公室12月13日晚間發表聲明，堅稱他已根據英國政府的建議 “停止” 與H6的 “所有接觸”。聲明說，安德魯王子是“通過官方渠道” 認識這名男子的，而且“從未討論過任何敏感問題”。
聲明並未說明他是何時停止與H6的接觸的，也沒有提及他與這個人交往的時間有多長。聲明說，他 “無法就國家安全相關事宜發表進一步評論”。
H6的背景及與安德魯王子的密切關係
公開的法庭裁決顯示，H6是一名出生於1974年的中國公民。他在中國完成大學教育後，曾在政府部門工作數年。2002年，他前往英國深造，在倫敦學習語言一年後，進入約克大學攻讀公共管理與公共政策碩士學位。畢業後，H6選擇留在英國，並於2005年創立了一家公司，最初提供旅游服務，隨後擴展至投資與咨詢領域。2013年，H6獲得了英國的永久居留權。
儘管H6從事的是商業活動，但他與安德魯王子建立的關係以及在某些關鍵事務中的特殊地位，引發了英國政府的高度關注。根據案件材料，H6是英國48家集團俱樂部(48 Group Club)的榮譽成員。這一俱樂部成員包括多位英國知名人士。英國內政部認為，H6的這一身份可能為他提供了發展關系的機會，而這些關系可能被中國利用以實現政治干預的目的。
判決書揭示，H6與安德魯王子的關係異常緊密，這種聯繫通過多封信件展現得尤為明顯。其中一封日期為2020年3月30日的信件，由安德魯王子的高級顧問多米尼克·漢普郡(Dominic Hampshire)撰寫，明確表達了H6在王子私人圈層中的重要性。
信中寫道： “你應該清楚自己與王子及其家人之間關係的力量……在他最親近的內部圈子之外，你處於眾多人夢寐以求的位置。”
信件還提到，兩人曾合作 “繞過那些不完全信任的人”，顯示出H6不僅是王子的代表，還在其決策過程中具有一定的影響力。
另一封2020年10月22日的信件進一步確認，H6被授權代表安德魯王子在中國參與有關 “歐亞基金” (Eurasia Fund)的投資事務。這些文件表明，H6在王子的商務事務中扮演了核心角色。
從貿易特使到爭議人物：安德魯王子的中國聯繫
安德魯王子與中國的聯繫由來已久。自2001年被任命為英國國際貿易與投資特別代表以來，他頻繁訪問中國，推動中英貿易合作。2010年後，隨著英國政府改善對華關係，王子的訪華次數顯著增加。他還多次作為中國人民外交學會(CPIFA)的客人參與活動，而CPIFA被認為與中國統戰部關係密切，甚至被視為對外影響力的工具。
2014年，安德魯王子發起了 “龍門創將” (Pitch@Palace)項目，旨在支持全球創業者，並積極尋求與中國的合作。
安德魯王子曾公開讚揚中國 “一帶一路” 倡議，並在倫敦主持習近平主席著作《治國理政》的多語言版本發布會，進一步體現了他與中方的密切聯繫。即使在2019年因與傑弗里·愛潑斯坦(Jeffrey Epstein)的關係退出公共職務後，安德魯王子仍與中國保持互動。
在2019年10月舉行的第15屆世界華商大會的開幕式上，安德魯王子宣讀了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發來的賀信，信中提到： “您對發展中英關係的承諾，尤其是在促進中英兩國在科學、技術和創新領域的合作方面的貢獻，以及您為第15屆世界華商大會所作的個人努力，深受讚賞。”
2020年2月，他邀請中國駐英國大使參加了自己的生日宴會。
國家安全擔憂與法庭評估
在2021年的一次港口檢查中，英國政府從H6的設備中發現了多份文件。這些文件揭示了H6在安德魯王子的事務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包括如何處理王子的財務期望以及推進商業合作。
法庭文件指出，H6與王子的關係可能被利用來服務中國統戰部的政治干預目標。英國內政部認為，H6在王子最脆弱的時期贏得了他的高度信任，而這種信任正是潛在的國家安全風險所在。特別是H6淡化了其與中國統戰部的關係，這種不透明性進一步加劇了英國政府的擔憂。
英國內政部認為，H6代表中國統一戰線工作部(UFWD)從事隱蔽和欺騙性活動，其與安德魯王子的密切關係可能被利用來進行政治干預。SIAC支持了內政部的決定，認為H6對英國國家安全構成潛在威脅。法庭文件揭示，在H6的設備中發現了一封發往北京統戰部的信件、一份含有統戰部成員名單的文件，以及一條H6自稱是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CPPCC)海外代表的短信。政協是中國統戰系統的重要組成部分。
裁決書引用了內政部的評估：“內政大臣有理由相信你正在或曾經代表統一戰線工作部從事隱蔽和欺騙性活動，UFWD是中國共產黨國家機器的一個分支。據報道，UFWD的職責是進行政治干預，包括針對英國的民主進程。因此，我們認為你可能對英國國家安全構成威脅。”
不過，H6的法律團隊則辯稱，這些通信僅反映他作為商業中介人的正常工作，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顯示他從事了非法或不當活動。然而，最終內政部的評估被法庭接受，認定H6的活動對英國國家安全構成潛在威脅，其繼續留在英國不符合公共利益。
此外，H6的法律團隊稱，內政部將H6的48家集團俱樂部會員身份作為關注點，體現了對其中國國籍的歧視。辯護方強調，該俱樂部本身及其他成員並無任何違法行為的指控，內政部的決定是基於H6的中國背景及其與中國國家的潛在關聯，而非任何實質性證據。
對於H6團隊的辯護，法官在判決中提到：“雖然H6聲稱與統戰部的接觸是不可避免的，但其與統戰部的聯系顯然超出了常規交流的範圍。他未能對此提供完整和透明的解釋。”
英國對中國滲透活動保持高度警惕
英國工黨北薩默塞特黨少數民族事務官員何越(Yue He Parkinson)對美國之音表示，這個案件讓她對英國政府在MI5等組織的獨立性上印象深刻。
她說：“即便在一些試圖迎合中國政府的政治壓力下，MI5仍然將國家安全視為唯一的判斷標準。這次對H6的行動再次驗證了英國情報部門對潛在威脅的高度警覺。”
何越還提到，她的一位與MI5相關的朋友曾透露，“MI5一直在關注來自中國大陸的移民動態。”
近年來，英國政府和議會對中國在英國的滲透活動表示出越來越大的擔憂。英國情報部門指出，中國通過統戰部等機構，在全球範圍內開展包括政治滲透、經濟間諜和技術盜竊在內的廣泛活動。2022年，安全部門指稱，長期資助英國政客的華裔律師李貞駒(Christine Lee)利用與英國政界人士的密切關係，為中國政府收集情報，影響英國的政策制定。不過李貞駒並未被起訴。2023年7月，李貞駒因被軍情5處稱為中國代理人而對該機構提出狀告。
軍情五處總監在H6案件中強調，中國通過中國共產黨下屬機構如UFWD開展政治干預活動，對英國構成威脅。這些機構被描述為 “正在進行耐心、資金充足的欺騙性活動，以購買和施加影響力”
出於對中國在科技、學術和商業領域的滲透的高度擔憂，在華為5G技術問題上，英國最終選擇將其排除在核心網絡之外，以保護國家安全。但是在新工黨上台之後，英國對華態度有所改變。英國工黨新首相在近期拒絕就香港45人案進行評論。
議員呼籲解除H6的匿名
由於H6的真實身份在法庭文件中被隱去並要求匿名，多名英國議員和政界人士呼籲公開這位神秘商人的身份。
前內政大臣蘇埃拉·布拉夫曼在接受英國媒體採訪時表示：“披露這名被指控的中國間諜的身份符合公共利益和國家安全利益。我們正不斷受到來自中國等敵對國家的威脅和攻擊。”
影子內閣大臣克里斯·菲爾普也對媒體表示：“揭露外國間諜的身份至關重要——這與李貞駒案類似，公開信息或許能促使更多人提供相關線索。”
H6的真實身份
美國之音經過調查後發現，H6的背景與公開資料中的中國商人楊騰波的信息高度吻合。根據2005年他接受英國廣播公司採訪的文章，楊騰波同樣出生於1974年，於雲南大學畢業，在英國學習一年語言後後於英國約克大學讀公共政策碩士。他此後在英國創立了漢普集團，並且現任中國政協十三屆二次會議海外列席代表、英國中華總商會執行主席、第十五屆世界華商大會工作委員會執行主席。
漢普集團成立於2005年，總部位於倫敦，以促進中英兩國商業合作為目標。集團業務涵蓋金融投資、房地產開發和跨境咨詢服務，在英國華人社區中有一定影響力。
漢普集團位於倫敦聖詹姆斯廣場33號的的辦公室外景。
根據中國官媒《環球時報》報道，在2019年10月舉行的第15屆世界華商大會上，楊騰波擔任大會執行主席並表示：“本次大會旨在為中國企業與英國市場之間搭建經濟與貿易合作的橋樑。在脫歐的背景下，這次大會為英國向全球華商展示其獨特優勢提供了絕佳機會。”
美國之音查看了楊騰波在中關村論壇上的資料信息，其中提到：“根據作為主要發起人，楊騰波先生還促成了英國約克公爵安德魯王子發起的、支持青年創業者的創投平台——‘龍門創將’ (Pitch@Palace)落地中國”。
“楊騰波先生帶領的企業連續多年榮獲中國駐英國大使館、英國中資企業協會頒發的年度貢獻獎、最佳會員獎；2010年榮獲英國48家集團 ‘榮譽會員獎’。2009年4月，楊騰波先生在倫敦受到胡錦濤主席的親切接見。”
自由亞洲電台的英文報道披露H6就是Tengbo Yang，並刊登了他的相關照片。
美國之音通過電郵向H6的代理律師、他所屬的48集團以及中國駐英國大使館發出核實與置評的請求，但截至發稿時還未得到回復。
華人社區對H6案件的反應
英國的華人社區對這起案件表示了深切的關注。
前英國廣播公司中文部總編輯、資深中國觀察人士張皓宇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英國對中國市場的看重帶來了安全上的隱患。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英國人一直對中國市場非常感興趣，我認為這是一個許多英國上層人士，無論是前政府官員還是商人，仍然抱有很多幻想的市場。但是自十八大以來，中國發生的變化，許多人並不完全理解，或者他們理解但仍然不願意承認這個現實，” 他說。
張皓宇說，中國現在正在向極權主義轉變，每一個機構和每一個個人都受黨的指揮，而黨完全在習近平一個人的控制之下，而這是一個威脅。
“這種向極權主義的轉變，大多數人沒有看到。他們仍然存在幻想。我認為這可能是最大的問題之一。現在這直接威脅到英國的安全。”
與此同時，一位匿名接受美國之音採訪、已移民英國多年的華人商人陳華(化名)表示，H6案讓不少海外華人感到蒙羞。
他說：“並不是所有華人都與中共有聯繫。我們中許多人選擇移民海外，是為了享受這裡的自由和民主，遠離極權的控制，而不是繼續與中共政權合作。”
他進一步強調，這個案件可能導致對海外華人群體的不信任加劇。
“這種不信任不僅對我們個人有傷害，也會阻礙華人群體融入主流社會的努力，” 他說。
這位商人呼籲，英國社會在面對類似案件時應避免將個體行為泛化為對整個華人社區的懷疑。
他說：“我們選擇定居英國，是希望成為這裡自由社會的一部分，而不是被視為某種威脅。”
觀察人士認為，H6案件凸顯了中國統戰部在英國的活動範圍和影響力，同時也暴露了英國王室成員可能被外國勢力利用的風險。這一事件無疑將對中英關係產生深遠影響，也引發了人們對國家安全與國際交往平衡的思考。
中國駐英大使館譴責英方一些人“誣蔑抹黑” 中國
針對H6因涉嫌與中國統戰部有聯繫而被禁止入境英國的報道，中國駐英國大使館發言人進行了反駁。
大使館發言人以答記者問的形式發表聲明說：“英方一些人總是熱衷於捕風捉影，編造各種針對中國的 ‘間諜’ 故事，這是典型的賊喊捉賊。其目的是誣蔑抹黑中國，破壞中英正常人員往來。我們對此予以強烈譴責”。
聲明特別提到，中共的統一戰線工作，“旨在團結各黨派、各階層、各民族、各團體以及各界人士，促進中國共產黨與黨外人士的合作”。
“英方一些人動輒拿中國的統戰工作說事、詆毀中國政治制度，其用心十分險惡，但決不可能得逞，” 這位發言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