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怎麼了？兩名女教師一個遭開除，一個“被精神病”

華盛頓 — 

中國怎麼了？兩名女教師一個遭開除，一個“被精神病”

近日，兩名中國年輕女教師——上海震旦學院講師宋庚一和湖南湘西永順縣鄉村小學語文教師李田田——因為發表言論而遭受當局嚴厲處置，引起海內外支持者密切關注。特別是，懷孕數月的李田田因為公開聲援宋庚一的微博文章而被地方當局強行送進精神病院而引起強烈公憤，有評論稱“不是女教師病了，而是社會病了。”有網友為此發起聯署聲援行動，要求立即釋放因發表批評言論而被精神病的“準媽媽”李田田。

上海震旦職業學院女教師宋庚一上週在課堂就1937年侵華日軍造成的南京慘案等相關問題發表評論被學生偷拍視頻曝光後遭校方開除。此事件立即引爆了輿論，在眾多以愛國者自居的中國大陸網民和主要來自海外的聲援者中間激起強烈反彈，雙方各執一詞。中國一些主要官媒發文譴責這名因課堂言論而遭開除的青年教師。

與官媒定調相反，湖南省永順縣的小學語文老師李田田在微博上發文聲援宋庚一併斥責利用網絡煽動民意的告密學生，批評開除宋庚一的學校、官方的報導以及沉默的知識分子。

李田田發表的上述微博導致已經懷孕數月的她被當局強行送進當地一家精神病院。有評論指中共將正常的孕婦關押精神病院“是反人道的納粹手法”。

微博稱李田田曾患抑鬱症，現已轉縣醫院

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微博上週四出現自稱李田田親姐姐發的帖子披露，李田田已經轉入縣人民醫院治療。該文稱李田田上大學時患有抑鬱症，一直未能根治，今年四月份病情加重，精神病醫生建議她系統性治療，這段時間是在修養治療。該文還稱，網友認為李田田被強行送精神病院是個誤會，李田田是被其在縣教體局工作的三姑父等人勸說下去精神病院的。

這位親姐姐的帖子隻字未提上門威脅李田田的公安人員在事件中的角色和搶走李田田手機的事。

一些網友在轉發上述帖子時對其提出質疑。在美國的人權律師陳建剛發推表示，“囚禁李田田，讓她完全失聲；控制脅迫或冒充家屬宣佈李有精神病；控制李的未婚夫（李腹中胎兒的父親），讓真正為李說話的人成為“嫌疑人”、非家屬，被排除事外。”

前北京鋒銳律師事務所律師劉曉原發推指出，“這個微博註冊於2014年，此後長達七年多的時間裡，也就今天發了這一條帖子。又怎麼確認發帖人就是李田田的姐姐呢？”

不久前卸任環球時報總編輯的胡錫進轉發上述帖子時寫道，“我相信這些是真的。因為，有哪個親姐姐親媽媽會受脅迫，對眾人編造假話說自己的妹妹和女兒得了有時不能自控的抑鬱症？你會嗎？你會因為利益或恐懼這麼幹嗎？如果你不會，為什麼要質疑那些作為姐姐和母親的純樸湘西婦女？”

上個月，網球運動員彭帥曝光前中共政治局常委張高麗性醜聞之後，胡錫進也接連發推或發布一些看上去像真實的圖像信息，試圖讓世人相信遭刪微博和與外界失聯的彭帥平安而且自由，被認為“欲蓋彌彰”，“此地無銀三百兩”。

兩度受關注境況大不同

現年27歲的李田田是湖南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永順縣一名鄉村小學女教師，也是一名詩壇新秀，著有詩集《有隻狐狸看月亮》。兩年前，她在公眾號發文《一群正被毀掉的鄉村孩子》，批評上級各類“形式主義”檢查影響正常教學工作，受到社會關注後，中國央視、新京報、澎湃新聞等媒體紛紛跟進報導，表示支持。李田田的工作生活看來未受地方官員干擾。

李田田再次受到社會關注，是由於她在微博發文聲援遭學校開除的上海女教師宋庚一之後被送精神病院而向友人求救的信息曝光。12月17日，註冊網名為“湘西教師李田田”的微博寫道：“再次為宋老師聲援，不想做沉默的大多數。”

這條微博指出，作為同行，她認為宋老師的講課“沒有任何問題，有問題的是她的學生、開除她的學校、官方的報導、以及沉默的知識分子。”

此前，上海震旦學院東方電影學院講師宋庚一上課時被學生偷拍的評論南京大屠殺的視頻已在網上流傳，官媒稱引起了眾多愛國網民的憤怒。

李田田在微博中表示，結合宋老師講課的前後語境，她沒有煽動和挑釁，也沒有抹殺南京大屠殺的暴行，只是提出了自己的觀點。

這一微博還表示對這群“學會了告密、斷章取義、譏諷老師，利用網絡，煽動民意的無恥的卑鄙的行徑”的學生感到悲哀。

上述微博在海外網絡社交平台上獲得大量轉發。推特上有網友有評論稱李田田“仗義執言”，是“牆國僅餘不多的良心”。

然而，李田田在發出上述微博兩天后再發微信稱，頭天夜裡縣教育體育局和公安局的七八個人登門稱她有精神病，如同宋庚一是漢奸，要槍斃。微信稱，教體局和精神病院人員又來了，強行送她進精神病院，並把手機搶走。

隨後，網名“默默”的網友發推轉發了李田田失聯前給一位陳老師發出的求救微信。微信稱，這條信息是用藏在內褲裡的手機發出的。

默默在接受美國之音電話採訪時表示，他目前身居中國大陸以外，李田田的朋友們委託他在海外發布有關李田田的消息。他說，李田田已經被關押在一個叫作“湘西州精神衛生中心”的精神病院，“（李田田）現在精神病院裡邊，沒有辦法跟外界聯絡的。”

這位與李田田在國內的友人保持聯繫的網友擔心，這位在網上為一位同行說幾句實話的年輕女教師成為另一個被精神病的（潑墨女孩）董瑤瓊。

李田田的未婚夫王先生在回應網友的電話詢問時披露，李田田已懷孕4個多月，他們這次見面本來準備辦理結婚證。他表示，週三他和李田田的母親一起去精神病院，但院方以不他是直系親屬為由拒絕探視，最後只放李田田的母親進去。王先生表示，他未婚妻沒有病，更不該被隔離。

李田田的未婚夫王先生週三在微信發布的一份聲明上傳後不久遭屏蔽。

美國之音連續兩天撥打李田田和王先生的兩個手機號碼，均無人接聽。

目前，李田田聲援宋庚一的微博已被刪除，她的微博賬號遭到民族主義色彩鮮明的“粉紅”群體攻擊謾罵。

各界關注敢言女教師"被精神病"事件

湖北獨立作家、詩人黎學文12月19日以來連續在推特上發表詩文，呼籲各界關注李田田事件。他寫道，“我曾經大學畢業後當鄉村教師一年。李田田事件讓我必須站出來，寫給湖南湘西自治州教育局的公開信，還李田田自由！”這位獨立作家還提到了前蘇聯的老傳統，“把詩人關進精神病院”。

幾天來，因上海學生視頻舉報宋庚一老師事件引發的李田田因發表個人觀點而“被精神病”的事件迅速發酵，許多網友模仿李田田清新自然的詩風寫詩或發文表達支持，也有人打電話給中共湘西自治州永順縣委宣傳部、教體局、公安局和關押李田田的精神病院，在網上迅速形成一股強大的公眾聲援輿論壓力。

美國之音致電名為“湘西州精神衛生中心”的精神病院時，對方稱不能透露任何病人的信息，也沒有否認李田田在此住院，對記者的詢問僅回應稱“不知道”。

中共永順縣委宣傳部辦公室接電話的一名工作人員對美國之音表示，她個人不了解李田田老師的情況，但是會把記者提出的問題記錄後向傳達。該工作人員介紹說，該縣委宣傳部的工作流程是需要中宣部發公函後方可接受外媒採訪。

目前中國媒體只有財新網對此事做了報導。報導說，“曾發文批評基層中小學教育'形式主義'的湖南教師李田田被曝失聯。數名接近李田田的人士透露，近期，李田田曾反映遭湖南湘西州永順縣教體局、公安局多部門上門談話，並稱被“強行”送往地方精神衛生機構。”

網名“鮮于桂娥（시안유구이에）”的推特網友表示，“將正常的孕婦強行以精神病收押管制且戕害摧毀人的意志精神等，這是中共反人道的納粹手法。”

推特網友“川和咖啡”表示，李田田寫了篇小作文聲援宋老師（震旦大專課上質疑南京大屠殺人數的講師），懷孕四個月被當成精神病抓起來了。這位網友寫道：“宋老師都沒被抓起來，怎麼幫宋老師說話的被抓起來了，果然執法看地方心情”。

還有推特網友譏諷說：“中國有兩個鄉村，一個叫李子柒，一個叫李田田，一個是世外桃源，一個是精神病院。”

評論：習時代言論空間愈加緊縮

身居海外的網友默默表示，宋老師和李老師這兩件事再次證明中國現在越來越收緊言論空間，連對某個問題提出質疑和對某個人表達聲援都有很大風險。

他說：“宋老師那個事情只是說，是言論自由的一個收縮方面的一個問題。就是說，中國現在越來越就是在習近平（上台）之後就是越來越收緊這個言論了。以前就是說你質疑一下問題不是很大，但是不要來批評就好。以前就是批評有風險，現在質疑也都是有風險的了。”

一位不便透露姓名的中國著名高校教授對美國之音表示，上海震旦學院開除宋庚一老師的做法太武斷了。這位教授表示，人生在世，就要說話，比如老師，天天靠說話吃飯。他說：“人只要說話，哪有不說錯話的？除非不說話，說話就難免有對有錯，都是正常的。”

這位教授還指出，文明國家都有憲法保障言論自由，而不讓老師說話，教學怎麼進行？

他說，“教師傳授科學和文明，宋庚一老師在課堂所講並沒有什麼錯，卻被加上罪名開除，這種處理方法是不得人心的。”

這位中國教授批評習近平上台9年多來，走回頭路，開倒車，鄧小平改革開放的路不走了，卻向毛澤東的老路倒退。他說，你說他999句歌頌的話都不頂用，只要說出一句真話讓他不爽，就把你打倒，開除，或者取消福利待遇。

北大開啟的“夏業良模式”

原北京大學學者夏業良博士發表給時任中宣部長劉云山的一封富有挑戰意味的公開信，要求其為中共喉舌央視未完工的總部大樓配樓發生嚴重火災向社會道歉。

後來這位以堅持傳授自由經濟學理論和啟發年輕人獨立思考而備受學生歡迎的原北京大學學者成為2012年習近平就任黨總書記開始整肅敢於堅持表達獨立思想的人士以來第一位遭解聘的高校教師，也是較早遭到學生舉報的中國高校任課老師之一。

這位在北大任教長達13年的自由派學者對美國之音表示，當時校方稱解聘他的理由是教學業務水平問題，而不是政治思想問題，而後來官方把找其他藉口開除教育界批評人士的做法稱為“夏業良模式”。

近年來，有些中國教師和知識分子因言論觸犯當局而被直接抓捕判刑，不再採用找藉口處罰的“夏業良模式”。

2016年，原中共雲南省委黨校講師子肅因網上批評言論被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判入獄服刑四年，今年早些時候刑滿出獄。

2021年，貴州師範大學的楊紹政教授被警方以“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名監視居住5個月後被批准逮捕。

2018年，85歲的山東大學退休教授孫文廣因在美國之音電視節目上批評中共領導人大撒幣外交政策而被失踪三年多，至今下落不明，所犯何罪官方並未公佈。

夏業良認為，宋庚一事件和其他教師因為講課或發表文章而被整肅的案例進一步證明了中國正在開啟文革2.0的嚴酷打壓異議和迫害敢言人士的黑暗時期。

夏業良說：“他們（中共當局）不要這種真的開放式的國民教育，他們需要的是一種黨化教育，也就是說說假話啊，那麼文革時代就是這樣的嘛，就是說明明是講的東西讓大家都要接受那些假的東西。”

黨媒“大批判”，兩派意見針鋒相對

宋庚一事件和李田田事件在中國內外引起了廣泛關注和強烈反應，形成針鋒相對的兩派觀點大辯論。有網民跟帖指宋庚一大搞歷史虛無主義，“要求她道歉，向三十多萬遇難同胞道歉！向全國人民道歉！”

西安網友董迅轉發宋庚一談論南京大屠殺的那段課堂經過編輯的視頻後，被誤認為他就是偷錄課堂視頻發到網上的那個告密者，他的手機號碼被曝光後收到大量斥責、甚至謾罵的留言，他選擇報警處理。

12月16日，人民日報發微博稱：“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30萬以上，鐵證如山。妄加揣測，質疑歷史真相，枉為人師！忘卻苦難，否認他國惡行，枉為國人！教育歡迎求真，但打著“辨偽”，為罪人開脫，抹除民族苦難，這般無知無德怎配指導下一代？歷史為根基，教育是民族未來。未來失了根基，民族將何存？”

不過，仍有許多中國網民力挺因為教導學生不要永遠去恨，而應該思考戰爭由來而被校方開除的宋庚一。

網友默默認為，宋庚一和李田田都沒有否認南京大屠殺的日軍暴行。

他說：“她（李田田）並沒有說任何過激的話。她只是在客觀的立場上說，作為一個老師，我認為她（宋庚一）這個事情說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沒有攻擊黨、攻擊政府啊。僅僅屬於這樣的話，都直接被抓被送到精神病院去。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今後在中國，任何一個人，如果想聲援別人，都會變得很危險。”

不少網民也認為，宋庚一在課堂上談歷史問題，講應該思考戰爭原因，教學生不要永遠去恨，鼓勵嚴謹治學的精神，提倡盡力求索事實證據，探究重大歷史事件真相，都符合教師的授業解惑之責。

宋庚一在課堂上指南京大屠殺30萬人遇難的數字是一據估計得出的“概數”，認為缺少有名有姓的證據支撐，應該進行嚴謹調查得出確切數字等說法，引起中國大陸大批網民強烈反彈，被稱為“漢奸”，宣揚日本右翼企圖否定南京大屠殺的觀點。

據史料記載，毛澤東1964年接見日本社會黨訪華人士的時候說，“沒有你們皇軍侵略大半個中國，中國人民就不能團結起來對付你們，中國共產黨就奪取不了政權。”類似的話，這位已故中共領導人說過多次。

12月13日，中國舉行第八個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南京大屠殺紀念館內設立的死難者名單牆上刻著目前蒐集到的南京大屠殺死難者的姓名，共10665個。

夏業良教授指出，南京大屠殺事件是近20年來才在中國官方宣傳中反復出現，他直到上大學時都對此聞所未聞，當時的中小學教材也未提及。

在北大遭開除後接受美國加圖研究所聘請在該機構作了幾年客座研究員的夏業良表示，當年軍事法庭對日本戰犯的審判中似乎沒有看到過那些受害人數的直接證據。

他說：“不管30萬也好，20萬也好，最好有直接的證據。就是說，它當時的軍事法庭如果說的話，應當有一些證人或者證據，應該有一些直接的東西，好像都沒有看到過。”

夏業良還表示，在正常國家，宋庚一在課堂提出那些問題來討論，是可以的，沒有太大問題。

他說：“當然教師在課堂上是可以討論一些問題的，可以作為一個議題。老師也沒有說給出一個最終的確定的答案。只是讓學生去更多地多方面的蒐集信息，去了解。我覺得這個是可以的。作為教師，她不是一個最終的權威，她是可以把一些存在爭議的問題，提給大家，去思考，去閱讀，去蒐集更多的資料。我覺得這個教師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什麼太大問題。”

“備受爭議的話題”

維基百科中相關問題的條目指出：“關於南京大屠殺的總死亡人數在中國及日本史學界是一個備受爭議的話題。”

該條目的解釋稱，“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官方立場是，30萬以上的中國人在南京遭到屠殺。最初，這個數字被普遍承認為包括大屠殺遇難者和戰死的中國士兵，20世紀80年代後才開始被解釋為僅包括大屠殺遇難者。”

維基百科的這個條目解釋還指出，“有歷史學家不認同這一估計。”相關條目中還有一份死亡人數表格，上面列舉的包含平民和士兵在內的估計死亡總人數從1.3萬到40萬不等。

學者：不應鼓勵學生舉報老師

近年來的一些案例顯示，中國一些高校存在著政工系統鼓勵學生告密、加緊禁錮思想控制言論的現象。重慶師範大學副教授唐云、浙江傳媒學院文學院副院長趙思運教授、貴州師範大學的楊紹政教授、山東工商學院政治系主任、煙台市芝罘區黨校教授李默海、北京師範大學副教授史杰鵬、廈門大學教授尤盛東、北京建築大學副教授許傳青、武漢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副教授翟桔紅等都因課堂或網上言論遭到開除、停課、解聘、降級開除黨籍等不同處罰。

曾在北京大學遭到學生舉報在課堂發表“反共言論”的夏業良教授表示，文革和中國過去幾十年的很多政治運動中，舉報別人的人到頭來也會遭到其他人舉報，受迫害，這種你搞我我搞你的事例不勝枚舉。

他說：“如果鼓勵了這樣一種無論叫告密文化還是舉報，實際上就是在鼓勵中國這些小人。就是你從舉報中能得到個人的政治上的回饋好處，升遷。包括過去共產黨搞的歷次政治運動，每一次都是有人，對你比較了解的一些人，說出你家裡的一些事，或者你平時日常生活中說過什麼話，所以這樣往往就是因為一個人說了一兩句話，結果就他的政治前途都被剝奪，家人也會受到影響。過去的中國這樣的事情非常多，難道現在又要翻過來又要重走一遍？”

2018年7月，中國人民大學一位敢言的副校長吳曉求對嚴重侵害學術自由和言論自由的高校學生告密現象發出了批判聲音。這位經濟學家對該校財政金融學院畢業生髮表演講時強調，不告密是有良知的人應該守住的“人生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