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 browser doesn’t support HTML5
趙先生從湖北黃石一棟高層住宅的頂層公寓望著窗外,很想就這樣跳下去一了百了。那是他一年前剛剛按揭買下的住所。
現年28歲的趙先生在上海一家整形醫院做銷售代理,月收入過萬,農曆新年前,他回老家過年,卻被突如其來的新冠病毒疫情困在這裡。
除夕當天(1月24日)——疫情中心武漢封城第二天——黃石這個人口約250萬,距離武漢約一個半小時車程的地級市宣布封城。當天,湖北還有12座城市相繼停擺。
在這場讓無數中國人家破人亡的疫情中,趙先生幸運地躲過了病毒,但生活的壓力依舊讓他喘不過氣。他要求美國之音只透露自己的姓氏。
2月10日起,中國部分省份和行業陸續復工。湖北解封的日子卻一推再推。2月底的一天,用人單位用微信通知他,不用回來上班了。
趙先生被擊垮了。他寢食難安,頭髮大把大把地掉。
“我真的壓力太大了,”採訪中他反反复复地重複著這句話。“我房貸一個月3000多,車貸5000多。”
趙先生可以精確地說出他賬戶裡僅存的金額:3325塊8毛3分。“我真的覺得自己窮到谷底了,”他說。
趙先生的父母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階層,月薪加起來不足一萬元。想到要讓他們來為自己的生活買單,趙先生很慚愧。
“我已經28歲了,竟然又去啃老,”他對美國之音說, “這種壓力太讓人受不了了。”
經濟放緩、美中貿易戰已經讓這個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繁榮顯露出脆弱。這場新冠病毒疫情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外界預計,中國經濟可能陷入上世紀70年代以來的首次萎縮。普通百姓的日子尤為難過。
趙先生說,周圍很多人和他一樣,因為這場疫情沒了收入來源,但房貸、車貸、各種開銷一樣不少。因為物資供應不足,人們還要被迫去買一些質次價高的食物,很多家庭入不敷出。
“我們這邊隔三差五地就能聽到這個自殺,那裡撈屍的,特別多,只是很多被當地給壓下來了,”他說。
“底層民眾太苦了,”一位觀眾通過電子郵件對美國之音說。“公務員、事業單位、壟斷企業'旱澇保收'。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民營企業苦不堪言,說多了都是淚。”
中國工業和信息化部的數據顯示,中國目前有3000多萬家中小企業,7000多萬個體工商戶。一位自稱“張思想的古拉格”的美國之音觀眾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在一封電子郵件中說,自己在江蘇南京有家規模很小的店,原準備2月5日開業,但附近所有小區門都被封鎖了,街道上冷冷清清。街道辦事處的人每天在外面巡邏,規定沒有接到通知的店舖一律不許營業。
“我非常焦慮又很苦惱,眼看著我的收入停止了,可是虧損卻一天比一天在上升,心情感到很沉重,”他寫道。
“張思想的古拉格”還說,在他老家江蘇連雲港市東海縣,超市的蔬菜、水果價格比春節前貴了三到五倍,肉更是貴得離譜。因為父母一輩子種地,家中三四個月內不會斷糧,但全家人已經不再吃肉了。
武漢鋼鐵公司退休職工餘全紅每天忙著在各種團購平台上比對菜價,看準哪家有優惠趕緊搶購。
封城迄今,她已經花光了一張銀行卡,那是她原本計劃去旅遊的錢。餘全紅說,雖然拿著退休金,但自己家的經濟條件也不算好。
“跟最窮的比,還能過的去,跟好一點的比,還是比較窮,”她說。“不能遇到大病,不敢去醫院。家裡要是什麼事都沒有,平平安安,也能把日子過下去,但是不能有事。物價上漲,我們就有點承受不了。”
餘全紅反對讓社區的人來發菜、發肉。她說,這樣不僅增加交叉感染風險,還會導致剋扣、貪污。
“政府應該給我們現金補貼,”她說。“每家補貼2000塊錢挺好了。”
一些原本生活優渥的中產階級也被疫情打亂了步調。
因為封城,26歲的武漢居民屠龍辭去了在北京一家互聯網公司的職務。眼下,父親和別人合夥開辦的小企業也面臨關門的風險。
屠龍說,當地不允許企業因疫情開除員工,父親必須給按月給他們發工資,同時社保又沒法緩繳,光這一項開支就足以壓垮很多中小企業。因為擔心當局報復,他要求使用化名。
雪上加霜的是,父親經營的這家小企業的資金鍊也出現了困難。
“我們武漢這邊的習慣是,初八開了門之後去收年前最後一批的尾款。但是現在沒辦法開門,這批尾款就沒有收到,但是他又欠著供應商的錢,”屠龍說。
中國官方媒體新華社3月4日援引“中國中小企業協會”的調研結果說,中國近九成企業賬上資金撐不到三個月,能支撐半年以上的企業不到10%。近半數受訪企業已計劃裁員。
報導說,為了緩解中小企業的壓力,國家已經放出大招,比如階段性減徵醫保費,企業可申請緩繳住房公積金,此外,還有減免房租水電成本等優惠政策。
屠龍覺得這些都是空話。上個月,父親公司的帳直接被社保劃走了。所謂減免房租水電成本指的是承租國有資產的中小企業。
“在中國能夠租到國有資產的人能有多少呢? 我爸不是那種幸運的,私人老闆該收多少還收多少,” 他說。
但是屠龍說,相比武漢很多其他家庭,他家算是好的,肉價漲了三倍,還吃得起。家裡有個做旅行社生意的親戚,因為疫情損失慘重,現在已經有了輕生的念頭。
距離武漢1000多公里以外的的四川成都市,39歲的謝俊彪已經復工快一個月了。他在雙流區一家食品加工廠做包裝工,每個月底薪加業績可以掙到3000多元。
當被問及是否擔憂疫情時,謝俊彪說:“肯定擔憂,哪個人不擔憂呢。擔憂但也要硬著頭皮嘛。”
這位兩個孩子的父親說:“咱也不是那種特別富裕的,家里特別有影響的,耍個半年一年的不工作也可以。說白了我們也算是社會的最底層,你今天不勞動就沒有一份錢了。”
“不復工必死,復工不見得要死,如果能艱難地活下去,谁愿意出門!”網民的一句話道出了中國普通百姓的心酸。
對於湖北黃石剛剛失業的趙先生來說,比貧窮更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他上網去找工作,可人家一聽說是湖北的,直接就拒絕了。
“外省人對湖北人是特別特別排斥,”他說。“基本上知道你是湖北的就不要來上班了,就好像自帶病毒似的。”
湖北解封的日子還遙遙無期。每天起床後就坐在沙發上發呆的趙先生說:“完全就是要把人逼瘋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