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韻：吉達峰會與中國對俄烏戰爭政策

編者按：這是孫韻為美國之音撰寫的評論文章。這篇特約評論不代表美國之音的觀點。轉載者請註明來自美國之音或者VOA。

孫韻：吉達峰會與中國對俄烏戰爭政策

最近，國際上關於中國改變對俄烏戰爭政策的揣測源源不絕，主要的焦點是中國參加了沙特阿拉伯在吉達組織的烏克蘭戰爭和平會議。這次會議有大約40個國家派出官員參加，包括歐盟、美國、中國、印度。會議的目標是確立結束烏克蘭戰爭的綱領原則，雖然沒有發表聯合宣言，但是與會者同意就烏克蘭此前提出的10點和平計劃展開進一步會談。中國政府派出了中國歐亞事務特別代表、前駐俄羅斯大使李輝出席會議。

中國出席吉達峰會之所以引人矚目，主要是因為之前中國曾經拒絕參加六月底在丹麥首都哥本哈根舉行的烏克蘭戰爭和平會議。鑑於這兩次會議目標相近，又都獲得了北約國家的支持，許多西方觀察者認為這是中國改變對俄烏戰爭態度的最佳佐證。接下來的更大問題就是中國是否已經決定改變對俄烏戰爭以及俄羅斯的政策——對俄羅斯施加更大壓力迫使其停止戰爭行動固然是很多西方觀察家的願望，但是也有更多人擔心如果俄羅斯戰事不利，中國增加對俄羅斯的支持也只是時間問題。

包括美國、印度和中國的代表在沙特阿拉伯吉達出席烏克蘭戰爭和平峰會。 （2023年8月6日）

中國視吉達峰會與哥本哈根峰會大不同

其實對比之下不難發現吉達峰會和哥本哈根和平會議兩者之間的重大差別。首先，丹麥本身是北約成員國，雖然到目前為止北約都不認為自己和俄羅斯是交戰雙方，考慮到北約對烏克蘭的軍事支持，中國如果參加哥本哈根峰會，將會被視為在俄烏之間選邊站在俄羅斯的對立面。相比之下，雖然吉達峰會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圍繞烏克蘭提出的10點和平計劃展開，但是沙特阿拉伯作為非西方的中東大國、全球南方國家的重要成員，至少在身份和立場上與丹麥不同。

其次，中國目前在中東不斷尋求同海灣國家增強聯繫與合作，首當其衝的就是沙特阿拉伯和阿聯酋。去年年底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對沙特阿拉伯進行了國事訪問，在今年三月又促成了沙特同伊朗之間的階段性和解。近年來沙特同美國的盟友關係多生齟齬，沙特也在不斷拓寬自己的國際選項和外交空間。對於中國來說，參加沙特組織的和平峰會無疑是向利雅得展示善意、支持其外交影響力的大好機會。

最後，考慮到沙特相對的中立立場，中國參加吉達峰會是惠而不費的。參加峰會並不等於要達成任何協議。就算吉達峰會達成任何共識，其具體執行仍然需要俄羅斯同意。俄羅斯並沒有受邀參加此次峰會，鑑於沒有國家能夠迫使俄羅斯接受任何一場峰會得出的結論和結果，此類討論對於戰爭和戰事的影響幾乎微乎其微。中國可以聲稱自己需要參加任何公開、公正討論烏克蘭戰爭問題的國際會議，並且強調自己有責任發出客觀理性的聲音。這一立場即使是俄羅斯也很難反駁。

王毅致電、李尚福訪問顯示中國對俄立場未變

事實證明，中國並不是不考慮俄羅斯的感受。吉達峰會結束第二天，中國外交部長王毅就同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通話， 表示“中方在任何國際多邊場合，都將秉持獨立公正立場” 。吉達峰會的結果和中國的這一舉動可以說是中國對俄烏戰爭立場並未發生根本性變化的重要佐證。

無獨有偶，中國國防部長李尚福8月15日在莫斯科出席國際安全會議，並會見俄羅斯國防部長紹伊古。近期中俄兩軍聯合空中戰略巡航、聯合軍演和聯合海上巡邏動作不斷，充分證明中俄軍事安全合作仍處於高位。

烏克蘭戰爭進行至今，中國對俄羅斯的政策並沒有發生根本性變化。決定這一立場的核心原因仍然在於目前國際關係中的最大變量，也就是美中之間的大國競爭。只要美中競爭仍然是中國最大的地緣政治風險，持有類似反美態度的俄羅斯就會被中國視作自己現實的戰略夥伴，這一主要矛盾超越了中俄之間對烏克蘭戰爭利益和看法並不盡相同的次要矛盾，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都會主導中國對俄羅斯政策的主流觀點。

烏克蘭戰爭讓中國重新評估俄羅斯實力

儘管如此，一個更為有趣的問題是——即便中國對俄羅斯的政策沒有發生根本性改變，中國對俄羅斯的態度在烏戰一年半以來就沒有發生任何變化嗎？答案很明顯是否定的。最明顯的是中方對俄羅斯國力、尤其是軍事實力和戰略博弈能力的重新評估，從過去對俄羅斯“戰鬥民族”的仰視，對莫斯科利用各種資源、混合戰爭、外交連橫進行戰略博弈的渴慕，到今天對普京戰略判斷失誤的俯視，對俄羅斯軍事行動節節不利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中國對俄羅斯自蘇聯時代以來的崇拜和仰慕正在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和重新認識。

這種重新認識終將會帶來的不一定是中國對俄烏戰爭的重新定位，但是一定會帶來中俄雙邊關係的調整和改變。至少在中俄之間，中國最終會以更為自我、更加強勢的姿態出現。最近，中國在並未背棄俄羅斯的條件下採取了一系列俄羅斯很難歡迎的立場，包括對中國無人機和無人機技術、配件的出口管控，對俄羅斯撤出黑海糧食協議的暗中批評。這些立場固然有美中關係改善的大背景和戰術性需求，但是在客觀上並不能成為俄羅斯的利好。處於目前相對孤立的國際環境，俄羅斯短期之內也許不能對中國做出有效的反應。但是中俄關係微妙的細微變化，在中國對俄羅斯的判斷和舉動中一覽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