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從佛羅里達大學博士畢業的張同學(應採訪者要求隱去真名)這幾天在同學群中感受到了來自中國的學生的焦慮和不安。她告訴美國之音,她的兩位仍在就讀的學妹開始擔心自己是否能繼續在學校擔任助教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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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發張同學的所說的“焦慮和不安”的是佛羅里達大學校園裡最近傳播一項關於佛羅里達州立大學或州內使用國家撥款的學院暫時不要向包括中國在內的七個“受關注國家”的研究生發出錄取通知的消息。
“有些人是在(中國)國內媒體上看到了報道才知道這件事的,也沒有人知道法律真的執行起來會怎麼樣,”張告訴記者。
佛州新法影響中國研究生的錄取
由於擔心中國共產黨對該州公共機構施加的“惡性影響”,佛羅里達州共和黨州長羅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和州議員們今年5月通過了這項編號為846的法律,但當時並未獲得佛羅里達州學術界人士的廣泛關注。
佛羅里達大學藥物化學講座教授李成龍告訴美國之音,教授們直到現在開始審查2024學年的入學申請,才意識到了這條法律的影響如此嚴重。他說,自己也是在今年十一月,得到了該法律實施時的指導意見時才知曉這條法律的存在。
根據法律,自2023年7月1日起,佛羅里達州立大學或州內使用國家撥款的學院不得接受任何中國、俄羅斯、古巴、伊朗、北韓、敘利亞和委內瑞拉等七個“受關注國家”的學院、大學或個人的任何資助,也不得與這七個國家的任何學院、大學或個人進行任何學術與研究上的合作。
法律中的個人指涉目前居住在這七個“受關注國家”的,“且不是美國公民或美國合法永久居民的個人。”不過,法律也說,當州理事會(board of governors)認為合作對學生和國家有價值,也不會損害美國或美國居民時,可以進行額外的批准。該法適用於州內的十二所公立大學和學院。
佛羅里達大學物理學教授理查德·伍達德(Richard Woodard)給記者發了物理學院於12月15日發出的對於這條法律的最新解釋。學院表示:“在2024-2025 學年,我們無法向這些國家的學生提供“就業”,即任何形式的助教或獎學金支持。儘管法律可能允許我們招收自費學生,但這個問題尚未明確回答。”因為“物理學系總是為其錄取的研究生提供經濟支持,因此“將無法向來自這些國家的申請學生提供入學機會”。
根據最新解釋,已經在美國學習或生活的來自上述七個國家的學生也許可以獲得入學機會和助學金,但是“這些案例必須經過佛羅里達大學管理部門的單獨審查和批准”。最新的解釋也堵住了可能的漏洞,即禁止“透過其他方式將學生帶入美國,然後,在他們到達美國後向他們提供佛羅里達大學研究生助教獎學金”。同時,學校也強烈建議這七個國家的學生不要長時間離開美國,例如休學一個學期。但該法目前不影響使用H1B簽證聘用來自中國的教職人員。
伍達德對記者說:“這項法律讓我感到難過,因為中國人曾經占我們研究生的三分之一,而且他們是最優秀的”。
佛羅里達大學李成龍告訴記者,中國留學生是佛羅里達大學博士生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中國申請人在疫情期間有所減少,但今年來自中國的申請人數開始回升。他擔心,這樣的政策不僅可能導致中國學生申請人數的降低,同時也影響佛羅里達大學的聲譽。“這樣的不好的政策會損害佛羅里達大學的聲譽,可能在未來的幾年裡,中國申請人會減少”。他說。
國家安全還是政治私利?
李成龍的同事,同為計算化學家謝文軍(音)起草了一份請願書,敦促佛羅里達大學消除大家的疑慮,並表示支持開放的招募政策。截至美國之音發稿時,請願書已經有306名教職員實名簽署。
請願書中寫道,SB846法律“這對我們的畢業生和博士生產生了重大影響”,因為“跨越各個院系和學院的博士生申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中國和伊朗等這些國家的學生”。請願書表示“限制甚至阻止聘用來自這些國家的研究生助理、博士後和訪問學者將對我們的研究生課程和研究活動產生毀滅性影響。此外,它可能會對佛羅里達大學的長期發展、聲譽和領導力產生負面影響”,並希望學校立刻採取行動,防止優秀的學生流失到其他大學,產生“不可逆轉的損失”。
李成龍表示,這項政策對於謝文軍這樣資歷稍淺的教員影響更大,“因為他們剛開展自己的實驗室,他們真的很需要優秀的人才在實驗室工作,來幫他們建立研究項目”,“對他來說,他的申請者實際上是來自中國的,是國際學生,而不是美國本土的學生,這也是他為什麼擔心的原因。”
李成龍說,他觀察到優秀的美國本土學生不太願意研讀物理、化學、數學這樣的屬於STEM(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學科,“他們去讀常春藤大學,然後直接去華爾街工作,可以很快就賺到錢”,而中國留學生則更願意學STEM學科。他還表示,“中國的高等教育水平在過去幾十年裡有很大提高,所以他們有很多優秀的人才”。
根據2020年的數據,佛羅里達大學有344名來自中國的大學部學生、1,110名來自中國的碩士研究生和博士生,是所有國家中最多的。2023年,佛羅里達大學內,光工程和電腦科學專業就有508名中國研究生和博士生。
李成龍認為,佛州通過這樣的法律主要是因為州長德桑蒂斯在為自己競選美國總統蓄力,並透過表現出對中國的強硬態度而獲得選票。
不過,佛羅里達大學物理學教授伍達德表示理解人們對中國的擔憂。在提到該法律時,他說“我是物理學家,不是國家安全專家。如果我們的領導人認為有必要採取這些措施,政府就有責任採取這些措施。”
伍達德曾在台灣居住過很長的時間,他說,對中國可能帶來的國家安全威脅感同身受:“我不禁與德桑蒂斯州長和州立法機構一樣感到擔憂”。他在採訪中說:“你可能知道解放軍的飛機和船每天都會侵犯台灣的防空識別區。我們住在空軍基地以北,所以我們聽到並看到台灣戰鬥機緊急攔截他們。去年,全國各地都豎起了防空洞的標誌;我妻子任教的大樓的地下室有一個。”
德州大學聖安東尼奧分校政治學與地理學系主任喬恩·泰勒(Jon Taylor)教授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確實有美國學術界人士為中國服務的先例,雖然這些案例都是極少數的。他覺得佛州的這條新法有些超出範圍。
泰勒告訴記者:“確實有關於國家安全的擔憂,你知道,間諜和竊取智慧財產權,這些事情會發生,所以每個人都要做盡責調查。但佛羅里達的這條法律,已經超過了盡責調查的範圍。”
泰勒提到的先例包括和德州農工大學的教授程正東(音)一案。2022年,同時擔任美國國家航空與太空總署(NASA)研究員的程正東承認違反NASA的規定和偽造官方文件的罪名。程正東在2020年申請聯行研究基金時隱瞞了自己和一家中國大學以及中國企業的工作關係。
“不是所有中國學生都是為共產黨服務的”
“不是所有的中國學生都是為共產黨服務的”,社會科學畢業的張同學告訴記者,“有不少人就是因為不喜歡中國才離開的。”
她在北京就讀本科時,就對那些與毛澤東、鄧小平、馬列主義有關的政治思想課心生反感,很討厭時不時的愛國口號和宣傳共產黨的學生活動,也不喜歡學生與班幹部、學生與輔導員之間的“階級感”。她說自己在大一的時候就想要離開中國,也關注“六四事件”“溫州動車追撞事件”等敏感話題。
她表示自己在美國就讀時的同學中,雖然也有“小粉紅”,但是大部分人並不是“無腦愛中國”。特別是經過中國的三年疫情封控,一些原本不關心政治的同學也開始關心“白紙運動”這樣的政治議題。她認為許多留學生來到美國是想要追求比中國更自由更開放的學術環境,也準備在美國定居和工作,為美國做出貢獻,不應該因為國籍就被先入為主地認為對美國的安全有威脅。
用背景調查取代“一刀切”
佛羅里達大學物理學教授伍達德也認為不應該“一刀切”地不接受所有來自中國的留學生。他表示:“我確實希望我們能夠找到解決安全問題的其他方法。追求物理學事業需要多年的潛心學習。我認為中國間諜要偽造這一點並不容易,所以我相信我們可以將潛在的安全風險與更多熱愛物理學並擁有人才和培訓為其做出貢獻的人區分開來。”
他說,這是許多美國大學都面臨同樣的壓力,美國大學或許可以與美國情報機構合作建立一個審查體系。
德州大學聖安東尼奧分校的泰勒反對按照國籍將來自某個國家的學生全部拒之門外,特別是那些非常聰明,非常有能力的學生,因為這些學生來到美國大學之後,可能會做出一些傑出的科學上的發現。他認為關於國家安全的擔憂可以透過建立完善的背景調查的程序來解決。
他表示,在他所任職的大學中,在招收博士生,聘用研究員時,已經需要做背景調查。“在德州,我們都會做犯罪記錄的背景調查,而國際學生,則有各種各樣的其他調查”,他說道,“盡責調查對研究型大學非常重要,我們有研究安全辦公室。我們需要接受培訓,事實上我們每年都要進行披露。即使我們登陸郵箱,也有基本的安全措施。”
他也提到了佛州的該法案在中國被《中國日報》等官方媒體報道,成了中國政府用來抨擊美國的工具。
更多限制中國公民的相關法律
限制中國留學生進入佛羅里達州立大學或州內使用國家撥款的學院只是佛羅里達州通過的與中國和其他幾個“受關注國家”有關的的法律中的一條。
今年5月,佛州州長德桑蒂斯在簽署這項研究限制令的同時也批准了最嚴格的土地所有權禁令之一,禁止中國公民購買任何軍事基地或機場等關鍵基礎設施10英里範圍內的房產。這項法律也於7月生效。同一天,佛州也通過了阻止敏感數位資料儲存在中國的法案。
根據佛羅里達州州長德桑蒂斯的新聞稿,簽署這三項法案是為了“抵消中國共產黨在佛羅里達州的惡性影響”,是為了打擊“中國及其特工進行的企業間諜活動和在高等教育領域的詭計”。透過簽署這三項法案,“佛羅里達州再次帶頭在外國的威脅面前保護了美國的利益,並為其他州採取同樣的做法提供了藍圖”。
不只是佛羅里達州一州對中國有這樣的擔憂。今年初,德州的保守派共和黨眾議員托尼·廷德霍爾特(Tony Tinderholt)提出了一項類似法案,法案要求禁止得州公立高校及學術機構錄取中國、俄羅斯、伊朗、朝鮮這4國的公民入學。德州也提出了禁止中國、伊朗、俄羅斯和北韓的政府、企業或公民在德州購買土地。
但是和佛州不同的是,這些法案在德州遭到了當地華人團體不斷的抗議和阻止,最後並未正式成為法律。
根據《紐約時報》的一個數據,在全國範圍內,已有24個州提出或頒布了限制中國人購買土地、建築和房屋的立法,理由是擔心國家安全受到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