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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多年前他就離開了中國,而且穿越了13個國家,輾轉數千公里,最後到了波蘭,但艾爾辛·艾爾金烏里(Ersin Erkinuly)的母親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仍然深深刻在他的腦海裡。他彷彿昨天才與母親告別,清楚記得她的面容。
「兒子,明天你長途旅行前一定要吃飽。我們一會兒就要見到你了...你父親和我會在午餐時回來見你。等著我們。」艾爾金烏里,25歲,由於在中國面臨被送往「再教育營」的壓迫和威脅,無法繼續住在父母家。但由於被哈薩克特種部隊監視,他也無法留在自己先祖的國家哈薩克。
因此,他前往歐洲。
「這似乎難以置信,但卻是事實,」他從波蘭的一個難民營透過電話向自由歐洲電台講述了自己的冒險故事。艾爾金烏里,又名伊利森·艾爾肯,由於多次越境進入歐盟,被拘留在波蘭的一個尋求庇護者拘留中心,他在那裡度過了六個月。在這幢接納難民的大樓裡,他和其他人得到了食宿,並且能夠自由地與人權組織、大使館、記者以及其他可能幫助他們的人進行交流。
逃離中國
回憶離家的原因,艾爾金烏里說,一切都始於當局對他的鄰居在齋戒月期間的嚴格宗教監控。齋月是穆斯林的聖月,人們從黎明到黃昏禁食。中國西部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主要居住著維吾爾族人,但也有哈薩克族和柯爾克孜族等少數民族,自2017年以來當局對穆斯林的嚴格控制開始加強。
「村委會的代表在凌晨3點來到了鄰居家。我很驚訝,他們竟然說鄰居們那個時間在吃東西,」艾爾金烏裡回憶起他在中國的生活。中國那時已經開始對信徒實施嚴格的限制。
有關部門曾經詢問他的父母,他們是否按照穆斯林的習俗結婚,他們的孩子是否做過“納瑪茲”祈禱,還詢問他們去過哪些地方。對於這些問題的任何肯定回答都可能導致一個家庭被視為「極端分子」並被帶到集中營。
2018年,中國對新疆土著居民的壓迫公諸於世。被視為可疑的人,包括那些曾經出國的人,都被送到「再教育營」。在那裡他們接受密集的漢語培訓,被迫唱愛國主義的中國歌曲,每天多次觀看關於中國和中國共產黨政策的「宣傳影片」。他們大多數人生活在牢房中。
艾爾金烏里說:「我以前住在新疆的尼勒克縣。當我要去伊寧市時,他們檢查了我很長時間。我把身分證忘在家裡了,所以他們聯繫了村委會,只有在確認了我的居住地後才讓我通過。他們還問了我出行的目的。我給他們發了我去過的地方的照片和視頻。不管怎樣,這種控制已經成為常態。即使我們從附近的地方回來,他們也會跟踪我們一個星期,如果我們去遠一點的地方,就會跟踪一個月。我們必須報告我們看到和了解到的一切。”
他的許多朋友都被關進了中國的「再教育營」。
儘管他說自己的宗教知識相當有限,但中國的控制加劇了。
厭倦了這些限制,艾爾金烏裡決定離開中國。他渴望實現自己長久以來的夢想,看到他的祖居地哈薩克斯坦,所以他去了新疆省會烏魯木齊,辦了一個三年有效的簽證。
「我所有的行動都一定顯得可疑。『你為什麼去那裡?』(官員們)一遍又一遍地問。我撒謊說我會在三個月內回來,自願去『再教育營』。”
他的父母不情願讓他走。他想和他們說再見會非常難。此外,他急於盡快搬到哈薩克。所以,他沒說再見,孤身繞道邊境城市霍爾果斯進入哈薩克斯坦,總算到了阿拉木圖。
祖居地令人失望
「當我到達阿拉木圖附近的薩爾坎德時,我約好見面的人沒接電話,」艾爾金烏裡說。「所以我住在旅館裡,旅館老闆通知了國家安全委員會(KNB),告訴他們我是中國來的,國家安全委員的人當天就來了。”
在哈薩克的第一天,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擺脫監控。
他說:“我花了一個小時告訴(KNB官員)新疆的政治局勢。我告訴他們情況複雜,他們每天都和我保持聯繫。”
艾爾金烏里說:「他們說,『你在哪裡?你要去哪裡?我們需要再談談。』我問,『我已經告訴你了一切。你為什麼還要不斷地打電話?』。他們試著透過其他人聯絡我。有一天,移民局打電話給我,要我過去一趟。住在薩爾坎德的中國人不再邀請我去拜訪他們。然後我去了東南部城市塔爾迪科爾根。在那裡,我在一個來自中國的朋友家住了一段時間。但不同的人不斷地打電話給我。我很害怕。”
在不斷的電話騷擾之後,他說,感覺哈薩克支持中國對穆斯林進行關押的政策。他認識的一些人的兄弟姐妹被拒絕了難民身份,艾爾金烏裡說,“這證實了我對哈薩克斯坦的看法。”
六個月後,由於持續的壓力,他決定離開哈薩克。他決定前往一個尊重人權並對在中國受到迫害的維吾爾族和其他族群表示同情的國家。
烏克蘭戰爭的好處
艾爾金烏里購買了阿拉木圖到伊斯坦布爾,再到巴黎航線的機票,計畫在法國申請難民身分。但他在伊斯坦堡被土耳其邊境警察拘留了。
從那之後,艾爾金烏里開始在歐洲國家進行合法和非法的旅行,試圖進入由24個歐洲國家組成的申根區。從土耳其,他飛到了塞爾維亞,然後到了烏克蘭。
艾爾金烏里說,烏克蘭的邊境警察問他從哪裡得到了乘飛機所需的錢,他說他是從在塞爾維亞的一家旅館遇到的一些慷慨的人那裡得到的,他們知道他在逃離中國,對他感到遺憾。
「說英語的人非常友善,」他說,並補充說一些在社交媒體上關注他的朋友也幫助了他。
艾爾金烏里在烏克蘭時,俄羅斯於2022年2月24日發動了全面入侵,他說他目睹了數次爆炸。由於戰爭,他想離開烏克蘭,所以他買了一張返回土耳其的機票,在機場過了一夜。
他說,當他第二天早上醒來時,護照和機票都不見了。隨後,土耳其當局將艾爾金烏里安排上了飛回烏克蘭的班機。
他合法前往申根國家的希望似乎破滅了。他決定嘗試非法越境,希望能夠前往波蘭,然後前往德國。
他說,在烏克蘭與波蘭和斯洛伐克的邊境上,邊境警察寥寥無幾。「我打算在夜間沿著一個村莊附近的道路越過邊界。我聽到狼和狐狸在四處遊蕩。似乎它們不怕人或汽車。我真的很害怕在完全黑暗中獨自一人。後來,我付了一名計程車司機50美元,他把我開到了距離邊界一公里的地方。但是當我靠近邊界時,邊境警察抓住了我。”
烏克蘭法院下令將艾爾金烏里驅逐出境,遣返回中國。但他需要買機票,而他沒有足夠的錢,所以他們把他關在拘留中心。
他說:「在拘留中心,他們允許我們每天通電話兩個小時。從那裡,我打電話給哈薩克斯坦的故鄉(Ata-Zhurt)組織的代表(該組織由原籍新疆的哈薩克族人創立。1991年哈薩克獲得獨立後,許多哈薩克族人從世界各地返回哈薩克)。”
「我告訴他們我將在一年內被驅逐回中國。可是我死都不想回中國,除非他們把我的屍體抬回去。然後我把自己的情況通知了美國和西方國家的一些組織。烏克蘭無法將我驅逐,因為其他國家的人與我取得了聯繫。”
艾爾金烏里相信,透過避免被驅逐回中國,他「避免了死亡」。然而他的冒險還遠遠沒有結束。
逃離戰爭
去年冬天,艾爾金烏里與數百萬其他烏克蘭人一起越過邊境到了波蘭,逃離了俄羅斯入侵後的混亂局勢。然後,他設法到達了他一直希望抵達的國家德國,他認為在那裡他可以自由地生活,沒有壓力。
「歐盟國家有一項法律,規定您首次以難民身份在哪個國家註冊,該國必須決定是否授予您難民身份,」他說。「我第一次進入波蘭時被採集了指紋並註冊。當我看到來自烏茲別克斯坦、車臣和非洲的人等待七八年的庇護,其中一些人被遣送回自己的祖國時,我失去了希望。”
因此,當艾爾金烏里在德國申請難民身分時,他們想將他遣送回波蘭。但他去了其他國家,包括義大利、西班牙、葡萄牙和法國,設法在咖啡館工作,還找到了切蔬菜和洗碗的工作,儘管他沒有合法身分。他說,他通常每天賺30美元至50美元左右。
他說,在這些國家的難民眾多,警察要不是不能、就是不願意檢查非法工人。“這就是為什麼我輕鬆地從一個國家流動到另一個國家,然後又回到了德國。”
直到有一天,他在德國的一輛國際巴士上被警察以「非法越境」拘留。
德國將艾爾金烏里遣送到波蘭,那裡將決定他的難民身分。他逃離了波蘭,來到了瑞典的馬爾默,但在那裡他又被拘留並遣送回波蘭。
“同意自願返回中國”
如果他的上訴失敗,艾爾金烏裡仍然可能被驅逐出境。在這種情況下,最初的波蘭法院決定將生效,將他遣返回中國。該判決指出,他“很可能再次逃往國外”,因為他之前曾在德國、瑞典和荷蘭尋求庇護。
該決定還寫道:艾爾金烏里“同意自願返回中國”,而他表示這是不真實的。
波蘭當局據稱不相信艾爾金烏里的政治觀點和他所說的逃離中國的理由,因為他沒有在社群媒體上表達自己的觀點。
艾爾金烏里說:「我被允許在14天內對移民局拒絕給我難民身分的決定提出上訴。我已經提出了上訴,這是我最後的希望。如果我再次不被接受,根據法院的決定,我將被送回中國。”
他說他在中國祇有“等待死亡”,而且他認為在波蘭他的人權沒有得到保護,官員們似乎為拒絕他的庇護請求“編造了各種各樣的理由”。艾爾金烏里現在寄望國際人權組織對他的支持。
自從2021年以來,他沒有和父母透過電話,也不知道他們是否在「政治教育營」中。
中國當局知道艾爾金烏里正在尋求庇護,因此他已經切斷了與親戚的聯繫。「如果他們發現親戚們收到了我的消息,這對他們來說將成為一個問題,」他說。
根據聯合國的數據,自2017年以來,由於擔心他們可能懷有分離主義或極端主義信仰,已有超過100萬的維吾爾族、哈薩克族和其他穆斯林被中國官員送往新疆的封閉機構。許多觀察家聲稱,北京正在實施一項減少穆斯林人口的政策,因為許多婦女報告說她們在拘留營中被強制絕育或墮胎。其他「再教育營」的囚犯聲稱遭到衛兵強姦並成為醫療實驗的對象。
許多曾經進過這些營地的男性報告說他們受到了殘酷的刑罰,無法解釋的死亡事件經常發生。幾個國際人權組織和西方國家指責北京對新疆的穆斯林進行「種族滅絕」。
中國官員將“再教育營”稱為“職業培訓中心”,並將其視為新疆政策的一部分,旨在“打擊極端主義”。他們否認虐待或酷刑的指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