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失業華人如何被捲入販毒大案?

疫情中的失業華人如何被捲入大麻販毒案(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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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中的失業華人如何被捲入販毒大案?

“誰知道農場打工也會犯法,差不多快60歲了,第一次帶手銬,要是給中國的親戚知道了,不知道該怎麼想。” 因在新墨西哥州非法大麻農場工作而被捕的魏文(譯音)告訴美國之音。

自去年年初新冠疫情蔓延以來,美國很多華人經歷挑戰。有人受到種族歧視,遭到仇恨攻擊,有人因中餐館倒閉面臨失業。還有一批華人卻因大麻碰上更可怕的麻煩。

據新墨西哥州檢察官辦公室的聲明,去年11月9日至11日,在新墨西州的一次特大聯合緝毒行動中,納瓦霍族保留地上21個大麻農場被查封,近30噸非法大麻被繳獲,數十名“皮包骨頭”的華人勞工獲救,數千萬美金的華人投資瞬間灰飛煙滅。

該緝毒行動由美國聯邦調查局(FBI)、緝毒局(DEA)、法警局(USMS)、印第安人事務局(BIA)及新墨西哥州、聖胡安縣及納瓦霍保留地等各級警局聯合突襲,代號“納瓦霍黃金行動”,是全美規模最大的一次緝毒突襲之一。

十一月大突襲,華人勞工獲助

據美國調查新聞機構“探照新墨西哥”(Searchlight New Mexico)去年12月的報導顯示,突襲現場有36名華人勞工正睡在大麻溫室的地板上。他們不懂英文,顯得十分迷失;長時間靠方便麵維生,瀕臨飢餓;他們一周7天,每天12小時輪班處理大麻,但當中很多人從沒拿到過工資。

“他們瘦得皮包骨頭。他們沒有離開農場的辦法,等於是被困在這裡...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林恩·桑切斯(Lynn Sanchez)向“探照新墨西哥”的記者表示,“這些人不是罪犯。他們是勞工販運的受害者。” 林恩是人口販運受害者方面的專家,也是新墨西哥州首府聖塔菲市(Santa Fe)一家犯罪受害者服務機構Life Link的工作人員。

新冠疫情衝擊下,大批失業的華人勞工自去年夏初起通過洛杉磯聖蓋博谷(San Gabriel Valley)的職業中介前來新墨西哥州“剪花”、“除草”、“修築大棚”。林恩告訴美國之音,去年在納瓦霍族保留地大麻農場上務工的華人勞工一度達1000人左右。

11月9日突襲發生前,林恩接到FBI的通知,查封農場後會有流離失所的人需要幫助,人數在20-500之間都有可能。

特工們把30多名願意接受幫助的華人勞工送至附近一家高中,林恩和其他一些工作人員等候在那裡。

“他們都嚇壞了。有些人眼裡含著淚水,有些人發抖。” 林恩說,11月9日那天清晨十分寒冷,很多人過來時都沒來得及穿上暖和的外套。 “他們都紛紛給我看他們的工卡,但我示意他們沒必要這麼做。”

林恩等人把這些勞工送到當地一家舒適套房酒店(Comfort Suite),在翻譯軟件和當中懂一點英語的勞工的幫助下,漸漸消除了他們的緊張感,建立了信任。當天晚上,在其中幾名勞工的聯絡下,突襲時逃走並躲起來的幾名勞工也入住了這家酒店。第二天,法明頓市的家庭危機中心帶這些勞工購買了一些生活必備品和保暖的毛衣,並資助他們各自回到洛杉磯、芝加哥、紐約等地。

十月旅館大抓捕,華人勞工被捕

相較於這些華人勞工的遭遇,去年10月在新墨西哥州法明頓市警局一次緝毒行動中被捕的中國勞工則碰上牢獄之災。

“我們10月5號到新墨西哥,6號開始上班,8號就被抓了,” 已在美國務工5年的魏文告訴美國之音。來新墨西哥務工前,她一直身居洛杉磯從事按摩和照顧老人的工作。

據《阿爾伯克基日報》報導,去年10月8日晚間,聖胡安縣法明頓市警局接到民眾舉報後,在魏文入住的汽車旅館內發現由數間房間改造成的大麻加工流水線,繳獲近1噸大麻,並拘捕魏文在內的17名華人勞工,其中一名據稱是主管業務的廖“老闆”。

“警察問,你們知道這是犯法嗎?我們說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魏文告訴美國之音。

她說,自己最初是在微信群上看到很多新墨西哥農場招工的信息。 “也不知道新墨西哥是哪裡,就找車去了。聽到農場工有200塊(美元)一天這麼高的工資。20塊錢(美元)一小時,一天做10個小時,你說誰不想去?(當時)又沒工作。”

美國之音通過魏文聯繫到當時一同務工的另一名勞工“秀貝”(化名),她也曾在洛杉磯從事按摩工作。她說自己從去年二月起就因疫情停了工,本已買好3月15號的回國機票,但因疫情機票一再被延遲,沒能成行。經濟來源緊張之際,正好在按摩業同行微信群裡看到新墨西哥州農場招工的信息,就聯繫了相關的職業介紹所。

“疫情那麼久,我們都沒去做工,一分錢都沒有...所以就想做工,能做一點是一點,起碼解決住宿費。我們在(洛杉磯)這裡都住小旅館,都要錢的,而且還要吃。做按摩不敢去,就看農場工作比較安全些。(我們)這樣才去的,” 秀貝說,“我們去做事,從來沒有想做犯法的事。這個事情是不正確的,我們也不懂。”

秀貝告訴美國之音,她和同行的幾名華人勞工抵達目的地後才得知,原本要雇傭她們的農場“因為有些事情”暫不招工了。之後她們碰到一個姓廖的“老闆”,得知在她們入住的這家汽車旅館就有工可做,於是第二天清晨就立刻開始了工作。

“來了就是想來做工,沒的做了,就順便問一聲有沒有工作,他說有,我們就很高興。”

秀貝回憶說,進監獄第一天,都一起換了監獄服,“冷冷的,凍凍的。” 在一個中文“說得不太溜的”人協助下,17人被問話一個晚上。 “一直問到第二天下午,才進去(監獄),才有被子蓋,真是冷死了。”

“我們不會說英文,又不知道是什麼事,” 秀貝說,“當時真的打擊很大,很擔心。”

入獄第四天,17人出了獄,但都面臨幾項重罪指控,最高可判13年。 “他們(工友)老是說,判刑的話,要送去女子隊,去荒山野嶺,當時真是怕死了,” 秀貝說,“當時心情都沒有了,也不知道怎麼想,就听天由命了。”

獲法律幫助,刑事指控撤銷

在美國,對於受到犯罪指控但又請不起辯護律師的人,法庭會指派公設辯護律師(Public Defender)。新墨西哥州公設辯護律師辦公室的魯斯·惠勒(Ruth Wheeler)接到了這17名勞工中其中一人的案子,同一辦公室的辯護律師妮可·霍爾(Nicole Hall)在一次集體會議上聽到這個案子。

“我當時立刻就覺得這不對勁,這些人不該被扔進監獄,” 霍爾告訴美國之音。

霍爾立刻著手調查這件事,並聯繫到林恩,開始人口販運鑑別工作。

林恩告訴美國之音,直到去年11月20日她才知道10月份已有17名中國勞工因加工大麻被捕並面臨重罪指控。她立刻和同事驅車前往法明頓市,試圖找到這些勞工。

通過其中一名勞工的辯護律師,林恩等人聯繫上了這名勞工。林恩再聯繫了11月突襲中她幫助過的華人勞工Anson(化名),由他做翻譯進行了一次三方電話。得知林恩等人是前來提供幫助,這名勞工就聯繫了其他人。出獄之後的魏文等人一直同住一處,由於面臨指控,法官要求他們不得離開新墨西哥州。

當天傍晚,林恩為他們所有人在一家汽車旅館辦理了住宿,並開始詳細了解情況。同時,辯護律師開始收集信息和證據,試圖向法官證明這17名勞工是人口販運受害者,而非罪犯。

去年感恩節前一天,法官同意撤銷對16名勞工的指控,但廖“老闆”仍面臨指控。根據《阿爾伯克基日報》查看到的法院文件顯示,廖名下一共登記了這家旅館的19間客房。

但霍爾和林恩都認為,法院僅因房間全記在廖“老闆”名下而對其保持指控是不合理的。

“以我們對人口販運的了解,販運組織最高層不會有任何直接指向他們的資金線路。比如我們機構特別熟悉的性販運,最高層會指派一個女人訂房,然後再由她把其他女性帶進去。所以看起來是訂房間的女人在運營一切,但實際是上面指使。”

林恩覺得,廖“老闆”很可能是相似處境。霍爾也說:“法院得明白,他只是按指令辦事。”

但霍爾向美國之音表示,對於法院撤銷對廖“老闆”的指控,她並不感到樂觀。 “如果能撤銷的話,現在肯定已經撤銷了,” 她說,“所以我覺得案件可能會進入庭審。希望我們提供的各種證據和信息能幫助陪審團認識到,這個人也是受害者,而非罪犯。”

對於不再面臨指控的16名勞工,林恩等人為他們準備了預付信用卡,幫助他們回到各自的原住地。

誰之過?

林恩告訴美國之音,分佈於各個中國城的職業介紹所不給求職者提供任何合同文件,也不核實這些招工項目的合法性,很不負責任。

但秀貝似乎並不怪職業介紹所。 “人家是介紹你去做工,人家又沒有叫你犯法...又沒說讓你們去剪大麻。” 據秀貝介紹,通過微信群看到農場招工信息後,就聯繫職業介紹所並支付100美金介紹費。介紹所收到費用後就給求職者發農場地址,交易就算完成。求職者們接下來就自己聯繫拼車服務,各自前往就職地。

林恩表示,通過與這些受害勞工的交流,發現他們普遍不太清楚自己該有的權益,在保護自身權益方面也顯得不是很積極。而一旦提到職業介紹所的角色,很多人也選擇不多說。

截止目前,還沒有任何人受到勞工販運指控。林恩告訴美國之音,她從國土安全部那裡得知,這類指控一般很難成立,因為如果問這些受害者他們是否能自由選擇和自由離開,回答往往是肯定的,因此不構成“強制壓迫”,而這是人口販運一般定義的基本要素。但林恩強調,這些勞工所處的環境是沒有公共交通的荒郊野嶺,加之他們大多數人不會講英語,所以其實沒法離開。再加上僱傭者們的工薪承諾,更讓這些勞工在拿到錢之前不會離開。

林恩也強調,哪怕這些求職者一開始是自由選擇來到農場工作,但到了之後如果發現不對勁,卻又沒法離開,這也構成勞工販運。除了地理位置因素和拖欠工資因素,林恩也提到,11月突襲中的一名受害者告訴她,當時農場上有幾名攜帶武器的納瓦霍族看守。

這些看守由納瓦霍族保留地的官員迪內·本納利(Dineh Benally)僱傭。據“探照新墨西哥”報導,本納利原是聖胡安河農業委員會主席,納瓦霍保留地上這些大麻農場之所以能吸引大批華人前來投資和勞作,就是因為他造假出具了所謂的大麻農場合法經營執照。很多本身並不富裕的華人投資者奔著所謂“1200%的回報率”在本納利管控的大麻農場上投入大量資金,有的抵上房產,有人拿出退休金,有人向家人朋友借了錢,有人甚至借了高利貸。 11月突襲後,很多投資人的幾乎所有家當都成泡影,有人瞬間無家可歸,甚至妻離子散。

納瓦霍族保留地的總檢察官已對本納利做出非法經營大麻農場的指控,FBI去年11月突襲後,本納利已出逃,他和他的辯護律師均拒絕一切媒體採訪。

林恩告訴美國之音,去年夏天,當地的納瓦霍族民眾曾強烈抗議這些大麻農場,一度與華人勞工暴力對抗。其中一位受害者告訴林恩,曾有工友因大棚被納瓦霍族抗議者點燃而造成二級燒傷被送醫院。也有FBI特工告訴林恩,曾在去年9月看到保留地附近有一名亞裔女子赤身裸體地走在路上,顯得神誌不清,不停錶示想要回家,但沒法向她問出其他細節。

林恩有一筆美國司法部撥款的項目資金,她被授權鑑別人口販運受害者並給予幫助。

“我們州的犯罪受害者賠償委員會(Crime Victims Reparation Commission)也表示,如果能證明這些人是勞工販運受害者,他們就依此對待,給予補償。” 除廖“老闆”之外,林恩已為其他16名勞工以及11月突襲中願意尋求補償的5名勞工向該委員會申請一筆賠償金。 2020年12月30日,委員會已予以批准。

林恩表示,她仍在嘗試聯繫其他受害者,以便為他們獲取賠償金,但語言和文化上的障礙導致工作進展艱難。林恩說,她不是很明白為什麼這些受害者們不爭取自己該得的賠償。

“我們現在沒事了,路費給我們了,在那的務工費也給我們了。新墨西哥挺好的,新墨西哥的政府挺好,我們感謝他們,” 魏文說。

魏文表示,離開新墨西哥之後他們就各自分散了,有些人繼續找工做工,有些人住在家庭旅館躲疫情。魏文告訴美國之音,她1月2號剛到俄克拉荷馬州,從事按摩工作。

據“探照新墨西哥”報導,去年11月在納瓦霍保留地損失巨額投資的一部分華人已經把種植業務和部分勞工轉移到了俄克拉荷馬州。那裡的藥用大麻種植業正蓬勃發展,對大麻種植管制寬鬆,種植執照也不難拿到。據美國政治新聞雜誌POLITICO報導,俄克拉荷馬州現已成全美最熱的大麻種植地,有10%的人口擁有醫用大麻種植執照。

一樣是荒郊野嶺,一樣是現金支付。有些執法人員認為,很難核實這類工作中是否有勞動剝削髮生。而一名新搬去俄克拉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