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秋天,古爾珍·托赫塔辛的一位朋友告訴她,她有急事不得不離開哈薩克斯坦去中國新疆一趟,並問她是否介意在她離開的這一周裡幫忙照顧一下她的孩子。
一年前,北京任命了強硬派陳全國為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黨委書記。 他上任時,中國正在對佔該地區人口一半以上的穆斯林和突厥民族加緊打壓行動。
當時,托赫塔辛已經在哈薩克居住一年多了。 在陳全國就任前幾個月,她“開始感到有些不對勁”,就離開了新疆。 陳全國對少數民族的鎮壓早在他擔任西藏黨委書記時就已經臭名遠揚了。
一週變成了三個月,托赫塔辛的朋友在新疆被中國官員禁止返回哈薩克。
她的朋友還證實了該地區正在進行大規模逮捕的可怕傳聞——美國國務院表示,多達200萬維吾爾人、哈薩克人、吉爾吉斯人,以及其他主要是穆斯林的新疆人被送往拘留中心。
同時,托赫塔辛在哈薩克的處境也岌岌可危。
當時,她還沒完成從中國國籍到哈薩克國籍的轉換,而且中國駐阿拉木圖總領事館堅持要求她返回中國更正她的中國護照上的一個拼字錯誤。
同時,她朋友的孩子在阿拉木圖就讀學校的校長告訴她,在沒有委託書的情況下照顧兩個年幼的孩子是違法的。
和其他人一樣,她把自己遇到的麻煩告訴了一個由中國出生的哈薩克人組成的非正式團體。 該團體的成立是為了支持那些在北京開始實施全面人口控制後發現自己的配偶和親戚被困在新疆的人。
該團體後來成為叫阿塔茲胡特(Atazhurt/祖國黨)的人權組織,並錄製了約10,000條與新疆民族鎮壓相關的影片呼籲,可以說比其他任何草根組織更能引起人們對這場危機 的關注。
「在那些日子裡,人們去阿塔茲胡特是因為他們的親屬被拘留,或者因為新疆發生的突然變化而擔心親人的未來,」托赫塔辛回憶道。 “他們去那裡尋求哈薩克政府和國際組織的幫助。”
2017年下半年,第一批英文報道開始揭露維吾爾人、哈薩克人和其他少數民族遭大規模關押的情況。
儘管托赫塔辛的親屬沒有被逮捕,但她得知她的兄弟被脅迫到再教育營裡教書,並再也無法聯繫上他們。
隨著阿塔茲胡特的努力以及相關影片的傳播,這個人權團體的辦公室變得繁忙起來。
托赫塔辛最初為自己的問題尋求幫助,但她很快就發現自己在幫助其他數十人解決他們的問題。
托赫塔辛說:「我坐在辦公室裡,列出了所有訪客的名單。我會記錄他們來訪的原因,並帶他們到各個房間,為他們的親屬記錄證詞。簡單說吧,我成 了辦公室經理。”
該組織對中國這個強大鄰國和合作夥伴的無情批評很快就引起了哈薩克當局的注意。
幾年後的現在,托赫塔辛已經成為阿塔茲胡特(祖國黨)的數百名潛在黨員之一。 但是,該黨的註冊申請被哈薩克司法部拒絕了。
托赫塔辛告訴自由歐洲電台:“我們具備成為政黨的所有條件。首先,我們有足夠多的成員,其次,我們有團隊和所需的經驗。”
然而,在哈薩克,事情沒那麼簡單。
錯誤的關注
阿塔茲胡特成員表示,在他們被這樣對待之前,他們並沒有成為政府的反對者的野心。
「一開始他們相當有禮貌,我至少被叫十次,去那裡喝茶和喝咖啡。」阿塔茲胡特的聯合創始人之一、目前居住美國的謝里克詹·畢拉什回憶自己被阿拉木圖市政府內務部傳喚的情況時說。
“他們會問我:’你想要什麼?’我會說我想結束新疆的種族滅絕。然後他們會說:‘你認識穆赫塔爾·阿布利亞佐夫嗎?’”
阿布利亞佐夫曾經當過能源部長,也是被禁止的哈薩克民主選擇黨(DVK)的領導人,當時他經常呼籲民眾起來抗議以推翻哈薩克政府。
畢拉什告訴他們,他不認識這個有爭議的人物。
然而,市府官員明確表示,這是一個他們深感恐懼的邪惡聯盟。
阿塔茲胡特的知名度在2018年下半年迅速上升,當時該組織幫助宣傳了一位對哈薩克族中國公民賽拉古麗·薩烏特巴依的審判,她在逃往哈薩克斯坦與家人團聚 後面臨被遣返回中國。
在哈薩克札爾肯特鎮舉行的一場聽證會後,畢拉什和其他幾名阿塔茲胡特活動人士,在街上追著中國駐哈薩克斯坦使館的代表,要求回答那些被外交官無視 的問題。
今年8月,薩烏特巴依重獲自由,此前,他是第一個在公開法庭上就新疆再教育營的存在作證的人。 北京將這些設施稱為職業訓練中心。
無論是因為阿塔茲胡特對哈薩克的強大鄰國帶來的不適,還是哈薩克官員對其魅力領袖畢拉什的恐懼,都令該組織面臨的壓力開始加大。
改變焦點
阿塔茲胡特註冊為非營利組織的嘗試也被拒絕,但隨後兩個同樣叫「阿塔茲胡特」的組織卻被允許註冊,它們由畢拉什的前盟友轉為敵人的人領導 。
辦公室外的走廊經常可以看到穿著便服的警察。
2019 年 3 月,畢拉什突然被捕並押送到了哈薩克首都阿斯塔納,在那裡他被指控犯下與其演講有關的極端主義罪行。 他稱這些指控是虛假的,是出於政治動機。
該組織的電腦被沒收,辦公室再也無法充分運作,因為該組織的許多私人贊助商撤回了他們的支持。
但是,除了成為尋找在新疆失踪和被拘留親屬的重要地點外,阿塔茲胡特的辦公室還成為國際媒體飛往哈薩克斯坦報道新疆最新鎮壓趨勢的重要場所。
他們在那裡採訪像古爾吉拉·奧埃爾汗(Gulzira Auelkhan)這樣的人物。 2019 年初,在她的丈夫和年幼的孩子加入視訊情願隊伍後不久,中國將她從強迫勞動中釋放,並允許她前往哈薩克。 還有哈薩克公民奧林匹克·科克貝克(Orynbek Koksebek),他是最早描述新疆再教育營活動(包括酷刑)的前被拘留人之一。
結果,畢拉什的案件立即受到了國際媒體的關注。
幾個月之後,畢拉什最終同意七年內不會參與任何活動,並獲得釋放,而此時,各種反對派團體似乎已經準備好為他的自由而集會。
畢拉什後來離開了哈薩克斯坦,先在土耳其定居,之後出於安全考慮,定居美國。
獲釋後,他稱自己為「不是反對派人物,也不是政府的反對者」。
但正如哈薩克官員所擔心的那樣,阿塔茲胡特從一個公民團體轉變為政黨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畢拉什告訴自由歐洲電台:“我們一開始的重點在中國,但我們後來意識到,發生在哈薩克人民身上的所有不幸都是哈薩克政權所允許的。”
諷刺的是,阿布利亞佐夫的民主選擇黨的代表最終聯繫他,尋求合作。
畢拉什說:「我們進行了討論,然後告訴他們,我們尊重他們,但我們希望保持自治。在說哈薩克語的人當中,我們相信我們的團體已經比民主選擇黨更受歡迎了。」他 說,今年早些時候該團體的政黨登記申請失敗的700名簽名者中,「90% 以上」是出生在哈薩克斯坦的哈薩克人,而不是像畢拉什一樣來自中國和其他地方的哈薩克人。
「許多回國的哈薩克人在政治上是被動的,」他說。 「當我們的團隊通過關注他們的案件幫助釋放了他們的親屬時,他們感謝我們,然後回到了他們的私人生活。有時他們受到不准發言的壓力,有時他們擔心在中國的親屬。”
“是民族主義者,但是優秀的民族主義者”
在畢拉什缺席的情況下,這個現在通常被稱為納吉茲·阿塔茲胡特(真正的阿塔茲胡特)的團體的政黨註冊申請,由其盟友、該團體目前的當選領導 由貝克札特·馬克蘇特汗烏利負責。
以真正的阿塔茲胡特的名義,該組織申請的簽名者發布了他們的視訊證詞,證明他們是出於自願加入該黨的。
但是,司法部在今年春季拒絕了該申請,並表示700名簽署者中有一些是其他註冊政黨的成員。
在那之後,馬克蘇特漢烏利告訴自由歐洲電台,全國範圍內的阿塔茲胡特簽署者開始面臨各種形式的壓力和威脅,要求他們退黨。
今年11月,阿克莫拉省的一名簽署者卡帕爾·阿卡特表示,在臉書(Facebook)上發布“加入阿塔茲胡特!”的消息後,他被警察罰款近4千 美元。
阿卡特表示,警察告訴他,宣傳一個未註冊的政黨的黨籍是非法的。
馬克蘇特漢烏利表示,儘管成員計劃再次嘗試註冊,但財務是一個問題,他說當局非常清楚這是一個致命弱點。
這位說話溫和的領導人比他的朋友畢拉什更加低調,將他的政黨描述為「是民族主義者,但是優秀的民族主義者」。
他告訴自由歐洲電台:“我們將保護哈薩克斯坦所有民族的憲法權利,承認他們的平等,並捍衛他們的經濟利益。”
阿塔茲胡特的民族主義口號是“拯救哈薩克民族”,他說,自哈薩克斯坦獨立以來,這一使命變得愈發重要,至少在2022年1月哈薩克斯坦獨立以來的最大政治動盪期間, 至少238人(主要是平民)喪生。
但不可避免的是,該組織作為一個有抱負的政黨提出的第一個重大問題涉及中國。
今年5月,馬克蘇特漢烏利因宣布打算集會反對中國和哈薩克斯坦當月達成的免簽證協議而被捕,並被判處15天拘留,該協議允許兩國護照持有者在對方國家免簽 停留30天。
他已向市政府通報了計劃舉行的集會,該集會期間,恰逢卡西姆·蘇馬爾特·托卡耶夫總統訪問中國西安市,與習近平簽署協議。
馬克蘇特漢烏利堅稱,除了「人口殖民」的威脅是真實存在問題的之外,該協議還與其他加強雙邊移民合作的協議聯繫在一起,導致與中國有血緣關係的哈薩克斯坦人的 資訊更容易被中國掌握,也使中國的哈薩克人更難獲得哈薩克的公民身分。 (在與習近平會談之前接受中國中央電視台採訪時,托卡耶夫稱中國是哈薩克斯坦的“朋友”,從未傷害過哈薩克人。)
從長遠來看,阿塔茲胡特的整體優先事項是「改變國家的狀況,朝著繁榮的民主方向發展...然後中國將必須與我們進行真正的對話,」馬克蘇特漢烏利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