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ur browser doesn’t support HTML5
對中國領導人習近平提出尖銳批評的清華大學法學教授許章潤星期一(7月6日)被警方從家中帶走,成為中國最新一位因言獲罪的知名學者。分析人士認為,這位學者被抓表明中共高層已經決定完全禁止任何政治性的批評,也體現了中共當局的偏執和對自由思想的恐懼。在重壓之下陷入萬馬齊喑的中國,一介書生許章潤為什麼敢於發出咆哮?當局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抓捕他呢?
許教授被帶走既讓人震驚又不意外
“許教授的被拘既令人震驚,也不令人意外,”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前白宮官員包道格(Douglas Paal)說。
“之所以感到震驚,是因為那些想要逮捕他的人背棄了中國傳統文化和現代成就中最精華的東西。之所以不感到意外是因為我們正在看到中共領導層在跨越整個政府與政黨的行為上表現得像流氓一樣。這是習近平自封偉大的另一個嚴重污點。”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的政治學教授黎安友(Andrew Nathan)也有同感。
“即使不感到驚訝,也讓我感到震驚的是,中國政府如此嚴厲地鎮壓一位在中國憲法下沒有做任何違法行為的非常傑出的教授,”這位一直關注中國人權的學者說。“這也表明了這個政權現在變得多麼的集權。”
這個既讓人震驚又不令人意外的一幕發生在7月6日上午。目擊者說,來自北京和成都的20多名警察乘坐十來輛警車,來到許章潤位於北京郊區的住處,將他帶走。
這個消息,尤其是他被帶走的方式,讓國際人權機構《人權觀察》中國部主任芮莎菲(Sophia Richardson又譯索菲·理查森)感到非常不安。
“不僅僅是圍繞實際逮捕的事實,來了那麼多的警察,把一位除了和平表達他的批評之外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其他事情的學者帶走,” 芮莎菲說。“我認為,又一次,習近平政府顯示出它是多麼的偏執,以及它對完全合法的批評是多麼的敏感。這不是一個提倡暴力或任何破壞行為的人。”
許教授早有預感和心理準備
在中國,許章潤是對習近平的壓制性政權提出公開批評的人中最著名、也是抨擊力度最大的人士之一。他被拘留一事是中國政府壓制異見行動的最新例證。上週,為了收緊對前英國殖民地香港的控制,中國不顧香港人民以及國際社會的強烈反對,實施了一項適應範圍廣泛的國家安全法。
“你知道,他很明顯預計到他會在某個時候被拘留。他做好了準備。他告訴朋友們該怎麼說,” 芮莎菲說。“在某種程度上,你可以想像他在腦海中正在構思有關他被逮捕與他現在所受到的對待以及這是如何不符合法律的文章。”
許章潤在文章中也表示,他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早有預感並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今年年初在中國遭受新冠疫情時撰寫的《憤怒的人民已不再恐懼》一文中說,“此番作文,預感必有新罰降身,抑或竟為筆者此生最後一文,亦未可知。但大疫當前,前有溝壑,則言責在身,不可推諉,無所逃遁。”
沒想到會“被嫖娼”?
雖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估計許章潤沒有料到的是,他被帶走的罪名是“嫖娼”。
據許章潤的友人說,警方告訴許太太,許因2018年在成都嫖娼而被拘留。
許教授並不是因批評當局而“被嫖娼”的第一人。
“用栽贓陷害方法假刑事罪名來抓人、先污名化抹黑人格聲譽,而後以刑事治罪打壓異見是中共常態手段!” 旅美中國人權人士、《公民力量》副主席韓連潮在推文中說。
不過,在哥倫比亞大學的黎安友教授看來,指控許章潤嫖娼實際上是讓政府更難堪。
“他一直在行使言論自由的權利,他們利用嫖娼的指控想讓他難堪,對他來說倒不是那麼難堪,而是讓政府難堪,”黎安友說。“我的意思是,在某種程度上,如果他們指控他犯有常見的政治罪行反而更說得通。”
這位哥倫比亞大學人權研究中心指導委員會主席說,這樣一個有意貶低人格的指控也有好的一面,即它的懲罰相對比較輕,所以這可以被解讀為是當今對他發起的一個有限的攻擊。
許章潤何許人也?
許章潤1962年10月出生於安徽廬江縣盛橋鎮,1983年在西南政法學院拿到學士學位後相繼在中國政法大學和墨爾本大學獲得碩士和法學院博士學位。2000年回國後先後擔任過清華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教授和博士生導師,清華大學法治與人權研究中心主任、《清華法學》主編,擔任過中國多家高校的客座教授或是兼職教授,也是民間研究機構天則經濟研究所的特約研究員。許章潤的研究領域主要是法理學、西方法哲學、憲政理論和儒家人文主義與法學。他在2005年被評選為“全國十大傑出青年法學家”之一。
多次在學術和社交活動場合與許章潤教授見過面的中國歷史學者章立凡這樣評價許章潤:“其人才華橫溢,口才及文筆極佳,個人甚為欣賞。”
許章潤教授最為人知的是他從2016年以來發表的一系列批評時政的重磅文章,其中引起廣泛關注的是2018年7月發表的《我們當下的恐懼與期待》、2020年2月發表的《憤怒的人民已不再恐懼》以及今年5月發表的《世界文明大洋上的中國孤舟》。他在發表了《我們當下的恐懼與期待》後,他曾被警方軟禁在家裡多日。2019年3月被清華大學降級停職,留校察看,並被中國當局限制出境。《世界文明大洋上的中國孤舟》是他在被帶走前發表的最後一篇文章。
一直研究中國問題的黎安友教授說,他看不懂許章潤類似文言文的文章,但他在他的朋友、澳大利亞漢學家白傑明(Geremie R. Barmé)刊載在他創辦的”白水書院“網站上的譯文裡能夠深切的感受到許教授的才華和道德正義感。
“他學識淵博,博學多才,了解中國歷史和中國哲學。但是他為真理和道德上的正義而挺身而出。因此,他是中國人民值得驕傲的知識分子,”黎安友說。
這位教授說,白傑明對許章潤的一個主要看法是,“他是一個地道的、有著最好傳統的中國知識分子。”
白傑明還認為,許章潤是一個“鶴立雞群、品行不凡的人”。
《人權觀察》的芮莎菲從許章潤的字體行間看到的不僅是一個法學家的嚴謹邏輯,還能感受到他對公道正義的追求。
“我想,他在我腦海中最突出的是,你知道,就像許多受過法律訓練的人一樣,他是一個非常有條理的人,他的邏輯和他的思考是非常條理清晰的呈現出來,”芮莎菲說。“但我認為,還有一種覺得法律沒有得到應用、人們被任意對待的那種不公的感覺。我認為有一種職業上受到侮辱的感覺,覺得他的工作所圍繞的這些原則和價值觀並沒有得到中國領導人的認同。”
他對習近平與中共提出了哪些批評?
許章潤教授在他的一系列文章中對集黨政軍權於一身的習近平提出了嚴厲的批評,譴責他2012年上台以來走向集權,並指責他對中國出現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倒退負責。
他剖析了習近平在中國取消國家主席任期制,恢復毛澤東式強人獨裁統治所帶來的愚蠢和危險,等於“一巴掌直要把中國打回那個令人恐懼的毛時代”。
他在2018年寫的《我們當下的恐懼與期待》一文中說: “年初修憲,取消政治任期,令世界輿論嘩然,讓國人膽戰心驚,頓生'改革四十年,一覺回從前'的憂慮。此間作業,等於憑空製造一個'超級元首',無所製衡,令人不禁浮想聯翩而頓生恐懼。”
他批評習近平搞個人崇拜,“倒行逆施”。
“改革開放四十年,沒想到神州大地再度興起領袖個人崇拜。黨媒造神無以復加,儼然一副前現代極權國家的景象。而領袖像重現神州,高高掛起,彷彿神靈,平添詭異。”
他在《憤怒的人民已不再恐懼》中歷數習近平主政以來的種種現象:政治敗壞,政體德性罄盡;僭主政治下,政制潰敗,三十多年的技術官僚體系終結;內政治理全面隳頹;內廷政治登場;以“大數據極權主義”及其“微信恐怖主義”治國馭民;並指斥習近平鎖閉一切改良的可能性,使中國再度孤立於世界體系。
他批評中共對疫情的處理是一場甚於全面戰爭的人禍之災。
他寫道:“壟斷一切、定於一尊的'組織性失序'和只對上負責的'制度性無能',特別是孜孜於'保江山'的一己之私而置億萬國民於水火的政體'道德性敗壞',致使人禍大於天災,在將政體的德性窳敗暴露無遺之際,抖露了前所未有的體制性虛弱。至此,人禍之災,於當今中國倫理、政治、社會與經濟,甚於一場全面戰爭。”
他在《世界文明大洋上的中國孤舟》中批評當權者在疫情肆虐的時候關注的是如何打造自己的光輝形象。
他寫道:“實際上,早在疫情正酣、人血噴流之際,已有紅彤彤《大國戰役》刊行,令國人齒冷心寒。此後更有頌歌震天,塑造全知全能領袖光輝。”
他在這篇文章的結尾中“忿然、憂然而愴然”的寫下這段文字:
“夠了,這發霉的造神運動、淺薄的領袖崇拜;夠了,這無恥的歌舞昇平、骯髒的鮮廉寡恥;夠了,這驍驍漫天謊言、無邊無盡的苦難;夠了,這嗜血的紅朝政治、貪得無厭的黨國體制;夠了,這七年來的荒唐錯亂、一步步的倒行逆施;夠了,這七十年的屍山血海、亙古罕見的紅色暴政……”
許章潤不僅批評各級官員官商勾結、大搞領袖崇拜是“恬不知恥,丟人現眼”;也批評“我們人民”自甘卑劣,是“豬一般的苟且,狗一樣的奴媚,蛆蟲似的卑污”。
當局為什麼這時候對許採取行動?
許章潤被拘留一事是中國政府壓制異見行動的最新例證。上週,為了收緊對前英國殖民地香港的控制,中國不顧香港民眾以及國際社會的強烈反對,實施了一項適應範圍廣泛的國家安全法。
許章潤對習近平的批評已有時日,但為什麼這個時候對他採取行動呢?西方的觀察人士坦言,他們也不知道其中的緣由。
黎安友教授說,這似乎是中國政府的套路。
他說:“中國政府慣常用一系列的步驟來試圖對人進行約束,這是我們從許多其他知識分子和異議人士、律師、女權主義者的案例中所知道的。”
中國政府對待異議和批評人士的一系列做法包括先請“喝茶”,然後通過工作單位發出警告和懲罰,再進一步就是進行跟踪監視,甚至派人守在住所外面限制行動自由。
“你可以說,他一直很固執。他沒有後悔。他一直堅持繼續這樣做。因此,這看起來就是他們要採取的下一步。但是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是現在這個時候。”
《人權觀察》的芮莎菲說,有時候她希望能夠更好的洞察中國領導人的心態。
“我認為,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是一個學者,他有一定的地位。所以更多的人聽他的。但我也認為,他的作品和觀點在國外變得更加廣為人知,而這在當局那裡從來都是不受歡迎的。”
有分析認為,許章潤教授最近在紐約出版的《戊戌六章》一書是他這次被帶走的主要原因。
對於當政者來說,許章潤在“君子夬夬,須無懼——《戊戌六章》引言”中的這段文字尤其刺耳:病夫治國,文盲當政,反政治,反文明,羞辱的是十四萬萬同胞,玷污的是這個叫做人類的物種,其心智和心性,其肉身與魂靈。凡我同胞,普天之下的讀書人,但有心腸,豈能坐視!
許章潤今年對當局抗疫的表現做出的毫不留情的批評恐怕也是讓他不容於當局的一個原因。
北京的歷史學者章立凡認為,抓捕許章潤是當局的一種應激反應。
他說:“倒行逆施也是一種應激反應,內心毫無自信,充滿對丟失個人權力及一黨專政政權的恐懼。”
許章潤為什麼要堅持這樣做?
在章立凡看來,許章潤這樣做是他的本性所為,即他既有現代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也有傳統士大夫兼濟天下的情懷。
“批評和監督政府,是現代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是傳統士大夫的情懷。許教授兼具之。”
許章潤教授的這種情懷在他的文章中隨處可見。
他在《憤怒的人民已不再恐懼》中說:“如詩人所詠,'我不要溫和地走進那個良夜,老年應當在日暮時燃燒咆哮;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逝。'因而,書生無用,一聲長嘆,只能執筆為劍,討公道,求正義。”
2019年10月,他在《戊戌六章》的引言中這樣表達了他對“立憲民主,人民共和”的期盼:“此番集中公諸同胞,旨在激發思考,凝神聚氣,而同心合力於解決'中國問題',期期於造就'立憲民主,人民共和'的公共家邦。
為了實現這一目標,他在向中國的億萬生民發出了這樣的呼籲:
“置此大疫,睹此亂象,願我同胞,十四萬萬兄弟姐妹,我們這些永遠無法逃離這片大地的億萬生民,人人向不義咆哮,個個為正義將生命怒燃,刺破夜瘴迎接黎明,齊齊用力、用心、用命,擁抱那終將降臨這片大地的自由的太陽!”
許章潤的呼喚能喚醒民眾嗎?
許章潤看到,他的文章在國內外引起巨大的反響,這使他對自己希望達到的目標抱有信心,儘管其中會有曲折。
他在《憤怒的人民已不再恐懼》中說,“海內外廣布,千萬人傳誦,小叩而共鳴,正說明人同此心,人間普世大道雖九曲迴腸卻不屈昭彰。”
澳大利亞的漢學家白傑明曾經在接受《紐約時報》的採訪時說,許的文章“內容以及強有力的文風將在中國的整個黨國製度、乃至更廣泛的社會中產生深刻的共鳴。”
種種跡象顯示,習近平的集權式做法在中國國內引發了越來越多的擔憂和恐懼。就像許章潤在文章中所寫的那樣,“包括整個官僚集團在內,當下全體國民對於國家發展方向和個人身家性命安危,再度深感迷惘,擔憂日甚,已然引發全民範圍一定程度的恐慌。 ”
在這種擔憂下,一些體制內人士開始站出來反對習近平,這其中包括因公開要求習近平下台而被在最近被正式逮捕的山東詩人魯揚和公民運動倡導者許志永博士,也包括暗指習近平是“剝光衣服堅持當皇帝的小丑”的地產商、華遠集團原黨委副書記、董事長任志強,以及哈爾濱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師於琳琦和前華東政法大學副教授張雪忠等。
最近,網上傳出了據說是前中共中央黨校教授、紅二代蔡霞在黨內要求罷免習近平的一段錄音講話。其中一段錄音說,“不能把一個國家、一個黨因為個人重大的問題,而拖到了死胡同里邊去,讓9千萬黨員、14億人民給你陪葬,這是不可以的。”
不過,中國時評人士章立凡認為,許章潤的呼籲對一些人或許有激勵作用,但只恐怕更多的人在當局的嚴厲打壓下更加畏縮。
“對良知人士有激勵作用,更多的人恐怕是畏縮自保;冷漠的國人則慣於圍觀,或不乏吃人血饅頭者,”他說。
美國政府要求中國釋放許章潤
在中美關係因為香港、新疆、西藏和新冠疫情等一系列問題而處於劍拔弩張甚至陷入新冷戰之際,許章潤被拘一事只會給這個關係增添新的摩擦。
美國國務卿蓬佩奧星期三呼籲中國當局立即釋放許章潤。
他說:“就像所有未經選舉產生的共產主義政權一樣,北京對本國人民自由思想的害怕甚於任何外國敵人。本週,我們得悉因批評中習近平總書記的高壓政權和中共對新冠疫情處理不當而拘留了許章潤,這讓我們深感不安。他應當被釋放,他只是說出真相。他應當立即被釋放。”
星期二,國務院發言人奧特加斯在推文中對許教授“在中國的大學校園不斷收緊意識形態控制之際批評中國領導人”而被拘深表關切。
許週日可回家?
香港電台援引許章潤的朋友的話說,許太太星期二接到公安通知,指其丈夫可以在本週日回家。
此前也有網友透露,當局準備在對許章潤進行一個星期的懲戒後會讓他回家,以示警告。
這個說法目前還無法得到證實。中國當局目前也沒有證實許章潤被拘留。
(美國之音記者許湘筠對此文亦有貢獻。)